麗姐走後,來了兩個年輕的女孩子,大概是剛從學校出來,便跑來深圳淘金了。不想深圳人材濟濟,大學生滿地開花,碩士,博士,留學生,到處皆是。她們的一張大專文憑,名不見經傳的垃圾學校,又算得了什麼?無計可施。不得已,只好委身到了嘉輝服裝公司當清潔工人。暫時過度了。
有人鼓勵她們:“別泄氣,總人出頭之日。你們不知道吧,公司那個高級服裝設計師何小姐,以前也和了你們一樣,是在公司裡打掃衛生的。”——說來說去,他們還是不相信,何心潔真有這個能耐,真能夠獨當一面?拿了拖把的人也真的能拿起筆來設計服裝?
真不明白,這麼精明能幹的列總,到底撞了什麼邪。非得要重用沒有一點點知名度的何心潔不可。
看來,人聰明到極處,也會糊塗的。
那個何心潔,也煞真的有介事,天天準時來公司上班,別人下班了,她還在辦公室裡加班,日以繼夜。
別人炒股票,關鍵是“炒”;炒房子,也關鍵是“炒”。做服裝,也何況不是“炒”?
“炒”的意思,在新華字典裡的解釋,是把東西放在鍋裡攪拌著弄熟;新華詞典的說法:把食物放在鍋里加熱並不斷翻動使熟。
要“炒”得好,“炒”得妙,“炒”得瓜瓜叫,關鍵之處,一定是要掌握火候。火不夠旺,時間得用久,炒出來的食物便大打折扣;火候過大,食物則焦了,便失去了原汁原味。“炒”,一定要炒得剛剛好,火候不大不小,時間剛好合適。
股票如此。
房子如此。
潮流時裝講究的是季節。冬天剛開始,便要做第二年夏天的衣服,夏天還沒到,冬天的衣服也得準備了。一定是逆季而行。而且,時間一定要掌握得好,不早不遲。早了,掛了在別人香閨一兩個月才能穿在身上,容易給別人失去新鮮興奮感,或給同行抄襲了去;晚了,別人衣櫥裡裝滿了衣裳,購買慾大大的減少,錯過了黃金季節。
所以做服裝,特別是時尚新潮的時裝,也是一個字:炒。
如今冬天已過了一半,再不抓緊時間,就來不及了。
所以何心潔,日以繼夜,廢寢忘食。
沒過沒多久,公司裡那些對何心潔不信任的人,那些懷疑的目光,很快就變成了驚歎,不可思議。
錯的不是列嘉輝,而是他們。
有眼有無珠。
何心潔設計出來的一系列夏裝,十來件,以黑白爲主。無論是長,短,露肩,低胸,無背,釘珠,加紗邊,總而言之,都別出心裁,各有巧妙。這些服裝,既有華貴典雅,千嬌百媚,又有東方女性的神秘莫測,倫敦女性古板怪異,法國女性浪漫隨和。那些黑白顏色,鮮明,清晰,活潑,集女性的萬般柔情與奢華一身。
美不勝美。
相信任何女人看到了,都會不由自主的心嚮往之。
列嘉輝大爲滿意。
真不愧了“潮流妖女”這四個字。
爲服裝做廣告,找攝影模特兒的時候,列嘉輝和何心潔發生了爭執。公司裡找來了幾個年輕亮麗的女孩子,也許太年輕,也許沒什麼經驗,拍出來的效果都不能讓何心潔滿意,穿不了她想要的那種韻味出來。
於是,何心潔便提議,找成名的模特兒來,一來她們比較大氣,二來氣質比較好,三來也比較專業。列嘉輝卻認爲成名的模特兒太成熟,四平八穩,少了那種青春活力和純真。再說了,“潮流妖女”這牌子又沒有名氣,成名模特兒難請,有大炮打蚊子之謙,沒有人會賣賬。也不值得。
爭了好半天,各也說服不了誰。
列嘉輝瞪了何心潔,突然說:“要不,心潔,你來親自做模特兒,你自己的作品你熟悉。”
何心潔一愣:“我?”
列嘉輝興奮:“對啊,你的身材,你的氣質,要比那些模特兒要好得多了。”
攝影師是一個很年輕的男孩子,叫馬加略。聽列嘉輝這樣一說,也忍不住上下打量何心潔。這個何心潔,是天生的衣服架子,有時尚感,正如列嘉輝所說的那樣,身材,氣質,要比那些模特兒好多了。而且,這些衣服,簡直就是爲她本人而做,她爲她自己的作品做廣告,倒也天衣無縫。
何心潔咬了咬牙,就豁出去了。
既然他們都這樣說,那她就試試吧。
第一仗,一定要打得漂亮,只準贏,不準輸。不但要成功給公司裡的人看,堵住他們背後胡言亂語的嘴,還要成功給列嘉輝看,讓列嘉輝知道,他沒有看錯她。
何心潔也明白,列嘉輝力排衆議,頂了很大的壓力。
因爲趕時間,趁著夏天還沒有來到,馬加略和何心潔日以繼夜,往往有時候一天要工作二十小時,有時通宵。還好大家都年輕,馬加略對攝影又熱愛,又極有的責任心,大家累了,只往地板上躺一躺。經常一天之內,何心潔得換幾個髮型,化妝改了又改。
深圳的冬天,雖然沒有冰天雪地,但剛剛下了一場小雨,風透過窗戶,發出刺耳鬼嚎一樣的尖叫,寒冷透骨。
攝影室裡,開著空調,氣溫調到二十八度C。
何心潔一件一件衣服的換。她工作起來,極認真,一改嬉皮笑臉,任勞任怨。
做好的時裝模特兒,一定要有很好的先天條件,首要的,是身材比例。第一,是上下身比例,對模特的要求是下身長於上身;第二是,大小腿比例,小腿與大腿比例接近相等或略長於大腿;第三是頭身 比例,頭長爲身長的1/7~1/8爲佳,較小的頭顱會使身材顯得更靈巧;第四是三圍比例,90.60.90是最好的三圍尺寸。
如果是走T型臺,何心潔的身高是明顯不夠,才一七四公分,但做一個試衣模特兒,她卻綽綽有餘。
特別是對自己設計出來的衣服,所想表達的意圖,瞭如指掌。所以,何心潔在拍攝的時候,往往是進入了一種得心應手,旁若無人的境界,一舉一動都能把那些時裝的美妙之處,表現得淋漓盡致。
忽爾,何心潔化了濃妝,很妖嬈,像了《聊齋》故事裡,半夜工三更裡突然冒出的美豔女鬼;忽爾,何心潔的眼窩很深,嘴脣極淺,彷彿等待毒品求急的癮君子;忽爾,何心潔變得高貴大方,仿若豪門裡走出來的大家閨秀;忽爾,何心潔很活潑,很可愛,眼神清澈,白開水一樣的笑容,青春,亮麗,潔白無瑕。
列嘉輝看得驚心動魄。
偶爾,列嘉輝也買來了宵夜,和了何心潔和馬加略一起吃。
列嘉輝心疼何心潔,輕輕地說:“要注意身體,不要那麼玩命。”
何心潔微笑。
不玩命行嗎?箭在弦上了。
列嘉輝極喜歡那條吊帶的黑色裙子。何心潔穿了在身上,那兩條吊帶,像了繩子般細,顫危危的,彷彿隨時都會斷開似的,非常令人擔憂。那設計的效果,便達到了。
爲了表達出法國女子的那種浪漫,隨和,有一兩件衣服,何心潔索性不穿鞋子,赤了足。何心潔的玉足,有點單薄,細長,十個腳趾,小小巧巧,一隻只,大小有序排列,層次分明,不像了一些人,穿高跟鞋穿壞了腳,腳趾特別彎曲粗壯。
在攝影燈的閃光下,恍恍惚惚中,何心潔的心境,突然的,就飄忽了老遠。
這不是她第一次做服裝攝影模特兒。
她設計出來的衣服,掛了四處都是,試裝模特兒換了一批又一批,她還是不滿意,到底是按捺不住,便大發雷霆,辦公桌上的東西給她在憤怒之下,掃橫一空。她用了英文罵:“THE IDIOT,IS AN IDIOT,CROWD OF WASTES!(蠢材,全是蠢材,一羣廢物!)
那些被她罵的人,站了在旁邊,誠惶誠恐。
後來,她乾脆穿了這些衣服,親自上陣做攝影模特兒。
那個攝影師,是一個高鼻樑,藍眼睛的外國小夥子,在不停地給她攝影。“咔嚓!咔嚓!”閃光燈隨了她的表情,動作,亮了又亮,閃了又閃。外國小夥子興奮地說:“ALEXIS ,UNUSUAL HOLDS,YOU MUST HOLD COMPARED TO THEM!(亞莉克絲,非常的捧,你比她們還要捧!)
ALEXIS(亞莉克絲)?
誰是ALEXIS(亞莉克絲)?
何心潔一片茫然。她像變了另一個人,走到虛幻中,彷彿是來自遙遠國度的魂魄依附了她,抑或,她依附了它。何心潔變得不再是何心潔。
靈魂,出了竅。
這邊的列嘉輝對馬加略說:“何心潔拍得怎麼樣?還不錯吧?”
馬加略豎起了大拇指:“真不錯,是一塊做攝影模特兒的天生好料。”
列嘉輝咕嘟:“她對服裝設計也是天生好料呀。”
馬加略笑:“她是一塊璞玉。不像了有些模特兒,已經走到了盡頭,風頭出到足,粉搽得不能再厚,青春不再回來,服裝不能再新潮,觸目,暴露,觀者一點想像力也沒有,非常非常的乏味。”
果然,照片一出來,何心潔頓時震驚了許多人。
什麼叫盲拳打死老師傅?這便是了。
衣服,很快便被搶購了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