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藝苑懷孕了。
這是方藝苑做了列永欽三年的“二奶”,第四次懷的孕。前三次,都去做了人流。
醫生說,由於方藝苑多次刮宮,**內膜變得很薄,已經不能做人流了,要不,以後恐怕很難再懷上孩子了。方藝苑拿了醫生的診斷書,輕輕的放到列永欽眼前,問了列永欽:“這個孩子,你說我應不應該要?”
列永欽張大嘴巴,氣急敗壞。
方藝苑的嘴角,似笑非笑,眼睛裡有慧黠的光芒閃過。
於是,列永欽便知道了,原來,一切的一切,全是方藝苑搗的鬼。是的,是方藝苑,趁著列永欽不注意,偷偷的在避孕套裡用針刺了很多很多的小洞。結果,她成功了。
列永欽怒氣漸生,眼睛在冒火,他最討厭別人欺騙他,算計他,把他當白癡似的玩弄。列永欽衝了過去,手不禁像鐵鉗一樣攥著方藝苑的胳膊,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話如豆子一樣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方藝苑,你是故意的,對不對?”
方藝苑直言不諱:“對,如果不這樣,我又如何找理由生孩子?做母親?”
列永欽更加火冒三丈,憤怒的眼神如一頭兀鷹,又像受傷的雄獅。
她不知道他是有家室的麼?不知道他是不想再要孩子的麼?她爲什麼偏偏要與他作對?
列永欽急怒功心,一肚子的氣,找不到出口,無法發泄。人失去理智的時候,做事往往是不經頭腦。列永欽擡起了手掌,咬著牙,狠狠的便朝了方藝苑的臉上,用力的打了方藝苑一記耳光。
方藝苑痛得金星直冒,眼前的景物模糊。
空氣凍結了,方藝苑整個人,頃刻之間,爆裂成碎片,腦子一片空白。四周圍,是天堂般刺眼的白光,方藝苑木然地站著,一遍一遍地掐捏自己冰冷的手心,一時三刻,無法判斷剛剛列永欽朝她臉上那一掌,究竟是噩夢,還是她的幻想。
右邊的臉,熱辣辣地轟痛,方藝苑伸出了手,一下一下的撫摸著,悸痛突然如黃河決堤傾瀉而出。
方藝苑的神態,開始淒厲,有一種嗜血的衝動。嘴角掛著血絲,那腥甜的味道……爲什麼?爲什麼她非得躲在黑影的角落裡?爲什麼?爲什麼她不能做母親?生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
不知過了多久,方藝苑回過神來,她像發了瘋一樣,血紅著眼睛,驀地衝了上前。她什麼也不管了,手腳並用,照著列永欽亂打一通,一邊把他的衣衫,撕了又扯,揉成殘團。心裡,非常非常的委曲。
列永欽還手,一把就揪住了方藝苑的衣領,又“啪啦”一個大巴掌,也朝方藝苑臉上打去。方藝苑一閃,列永欽的巴掌落到了她伸手隔開的手臂上,不料方藝苑身子不平衡,用的力度太大,一失足,便跌倒在地上。
很快,方藝苑就站了起來,又衝了上前,對著列永欽,用盡了全身力氣,又是踢,又是抓,又是咬,出手一次比一次急,一次比一次狠。列永欽一邊閃過,一邊用一個狠狠的兜心腳飛過去,剎那間,猝不及防地,就踢中了方藝苑的肚子,方藝苑又再一次的,被踢翻在地。
突然間,方藝苑感覺到肚子,激烈的劇痛。
接著,一股腥腥的,熱熱的液體,從方藝苑體內流了出來。
方藝苑金星直冒,眼前發黑,一陣接一陣海浪一樣的恐懼涌上心頭。是不是,是不是孩子流了出來?是不是,是不是孩子沒了?方藝苑掙扎著,努力著,要站起來看究竟,可是沒有力氣,想叫,卻發不出聲音。眼前的景物,一陣又一陣扭曲,變了形。
方藝苑淚水,大顆大顆地滴落,臉因抽搐而痛苦和難堪,她說:“列永欽,我恨你!”
隨後,方藝苑便暈了過去。
醒來,方藝苑發覺她躺在醫院裡。
孩子,真的,沒了。
列永欽,終於親手扼殺了他的骨肉,那是方藝苑最後一個孩子呀,醫生說,以後方藝苑,再也沒有做母親的機會了。
方藝苑躺在病牀上,瞪著空洞的眼睛,身體木然地蜷縮著,一動也不動。那一刻,世界一片黑暗,她有了去死的念頭。心裡,塞滿了灰而蒼茫的絕望,漫無邊際的悲傷,深入骨髓的熱辣的真切的痛,大朵大朵地擊打著她,彷彿驚濤駭浪的拍打,洶涌澎湃在她身體每一個細胞裡。
曾幾何時,方藝苑一直渴望著,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英俊,靈秀。如是女孩子,就是大眼睛,皮膚細白,美貌如花的小公主;如是男孩子,就是氣宇軒昂,聰明帥氣的小王子。
但,人算不如天算。
一切,都灰飛煙滅了。
外面,不知何時飄起了氤氳的雨,絲絲縷縷,重重疊疊,在風中糾纏,飛舞,鬱鬱寡歡,透過窗口,白茫茫的一片,彷彿經歷幻滅的人,一夜之間便嚐遍了滄桑一樣。
生命,還有什麼意義?所有的一切,都轉眼成了雲煙。
愛情,亦如此!
曾經以爲,他喜歡她,是真心的;曾經以爲,那就是愛情。卻不料,那是她的一廂情願。他和她的往事,其實,不過如一隻爆竹,經歷了一場暴風驟雨,淋溼了,再也點燃不起來,美好而美麗的煙花夢,便成了泡影,一場空歡喜。
出院了的方藝苑,不言也不語,整天整天發著呆,房間裡到處瀰漫著煙和酒的氣味。白天,她拉上所有的窗簾,拖著虛弱的身體,蓬頭垢面,素面朝天在客廳裡走來走去;夜晚,她打開所有的燈,也不睡覺,只是坐在房間一個角落裡,呆呆地望著窗外漆黑的天空,一顆一顆地數著星星。
喝酒,抽菸。
抽菸,喝酒。
周而復始。
沒了靈魂,只徒得驅殼。
顏小可不放心方藝苑,請了假,天天跑來方藝苑家,照顧著方藝苑。
列永欽也曾回來看過方藝苑一次。是一個冬日的早上,太陽剛升起來,方藝苑忽然間的便跑到陽臺的欄桿上坐。清晨的風,很冷,很大,凜冽得像刀子般掠過臉。張國榮說,他是一隻沒有腿的鳥。方藝苑想,我呢,是不是也像哥哥一樣,是一隻沒有腿的鳥?
樓下,是人來車往,螞蟻一樣的人羣,有人無意中擡頭,張望,頓時大驚失色地往了方藝苑指:“上面有個女人,要跳樓。”
方藝苑面對著藍天,雙腳在陽臺外,一動也不動,如一尊石像。
漸漸的,樓下便圍了一大堆人羣,齊唰唰的向上張望,有人嚷嚷:“快打110。”
顏小可在廚房裡給方藝苑煮早餐。
方藝苑平日裡喜歡吃瘦肉皮蛋粥,所以顏小可一大早便起牀,到了菜市買新鮮豬肉。方藝苑整天整天不吃東西,瘦得不能再瘦了。顏小可想,這次,無論如何,一定讓她吃一碗或半碗,再這樣下次,如何捱得了?
正想著,突然聽到有人急促的敲門口。
“咚咚咚”!“咚咚咚”!一聲急於一聲,彷彿天崩地裂一樣。
顏小可跑出去開門。
是列永欽。列永欽氣喘吁吁立在門外,一向崩於泰山前而不露聲色的列永欽,竟然一張臉孔慘白沒有血色,他伸手指了指陽臺,打著哆嗦,雙腳發軟,一時三刻,竟然發不出聲音來。
顏小可不悅,瞪他:“你來幹嘛?她不想見到你。”
列永欽也不分辨,猛地推開了顏小可,腳步蹣跚衝到了陽臺。
“苑苑。”
方藝苑背對著他,彷彿聽不到,還是一動也不動。
“苑苑,有什麼事情好商量,不要這樣啊。”
顏小可跟著走了過來,一看到方藝苑輕飄飄的坐在陽臺上,這麼的危險,有什麼的風吹草動,有什麼的一失手,隨時隨地都有跌下去粉身碎骨的可能,她不禁嚇得魂飛魄散,“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一邊語無倫次地說:“藝苑姐,你不要嚇我,你不能這樣呀。”
方藝苑忽然間,聲音很清冷:“列永欽,你走,以後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方藝苑很犟,要麼不說,說了絕對做得到。
列永欽低頭,喟嘆一聲。他,還是失去了她,徹徹底底地失去了。列永欽想起很多很多年前,有一個叫林安琪的女子,聽說他要結婚了,和一個他不愛但卻很有錢的女子,她也是痛不欲生,也是用了這麼清冷的聲音對他說:“列永欽,以後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她還真的不肯再見到他。
一直。一直。
第一次,列永欽就紅了雙眼。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呀。此時此刻,對於方藝苑的怨,方藝苑的恨,列永欽無可奈何,無能爲力。就像很多很多年前,對於林安琪的怨,林安琪的恨,列永欽無可奈何,無能爲力一樣。
——並不是無能爲力,只是列永欽不願意這樣做,犧牲太大,得不償失。
畢竟,他愛他自己,多過愛別人。
愛情,並不是唯一。
也許,在某年,某月,某一天,最刻骨銘心的往事,最痛徹心痱的傷痛,最咬牙切齒的仇恨,會像了一顆細小的塵埃般,輕輕的落下,無聲,無息,無影。
因爲,生命還得繼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