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漸漸的,像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牽引著,一點點地從身體裡剝離出來。它焦急地,憂慮地,要尋找屬於它的過去。過去在哪兒?天大,地大,茫茫人海中,一切都變得陌生起來,所有的聲音聽起來都不是那麼的真實,景物變得模糊,彷彿離自己好遠,雖然看見就是在自己身旁,可找不到一個著力點,飄飄忽忽的不著邊際。
虛無?心的虛無?
過去消失了,找不到過去了。
過去再也回不來了。
何心潔的頭,突然間的,就狠狠地轟痛,要裂開來的樣子,直痛到魂魄不齊。冷汗,一滴滴,順著太陽穴滑下來。一顆心,不停地下沉,下沉,整個人,像掉進了冰窖裡。
她不能回想過去。每次努力回憶,恐懼和不安就鋪天蓋地襲來,許多星星在眼前迷亂地飛舞,四周圍有一條條銀光閃爍的鋼絲,不斷地跌落到了頭頂,把頭腦勒緊,再勒緊。
痛不堪言。
無功而返。
陪了夫人又折兵。
很多事情,在科學上,是無法解釋。找不到理由,說不出原因。什麼是因?什麼是果?無從得知。那失去的記憶,忘卻的往事,很奇怪,就像了石沉大海,不再有聲息。
偶爾,夜深人靜,午夜夢迴,何心潔亦感到一籌莫展,慌亂,無助,茫然,不知所措。不是因爲害怕,也不是因爲傷心,而是,一種沒有歸屬感的悽惶。
到底,自己是誰?
來自何方?
真的叫何心潔?真的無父無母,來自孤兒院?
一切,無從考究。就像千古沉冤莫白的案件,找不到頭緒,無從下手,永無翻案機會。
何心潔曾經回過孤兒院一趟。
孤兒院這幾年來發生了翻來覆去的變化,早已舊貌換新樣,原來的瓦屋平房已剷平,換了高樓大廈。大樓前面,有草地,有樹木,有操場,一大羣孩子在那兒玩耍,無憂無慮的樣子。
何心潔站在那兒,一臉惶惑,就像岐路迷羊。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何心潔,因爲沒有了記憶,連成追憶的機會也沒有。涌上心頭的,是惘然,惘然,再惘然。
以前的院長還在,很老了,退了休,不再管事。她也不大認得何心潔了,帶了老花眼鏡,顫顫抖抖了大半天,才嘮嘮叨叨地說:
“你真的是何心潔?許多年不見了,你都變了樣子,長大了,漂亮了。我記得,你離開孤兒院的時候,還不滿十五歲呢。呵呵,小時候的你,脾氣很犟,也叛逆,誰的話也不肯聽。那天,我不過是批評了你幾句,‘心結呀,不要欺負比你小的同學,不要搶他們的東西,你這樣稱王稱霸,蠻不講理,怎麼行?從明天開始,你得罰沖廁所,一個星期。’結果,你懷恨在心,第二天就不告而別,跑了。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除了在十八歲那年回來****外,你還是第一次回來看我們呢。”
何心潔無地自容。怎一個“汗”字了得!
自己真的這樣反骨?恨不得地上的個縫,好讓自己鑽進去棲身,再也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