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勞斯萊斯,正疾馳在開往平安京市區(qū)的路上。
車中的男子,大約三十五六歲,梳得筆挺油量的頭髮,合體的駝絲綿高檔西服,手上戴著歐米茄的手錶。神色淡然而平靜。
一切的一切……整整一年的隱忍,彷彿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權(quán)利,地位,金錢,這些東西只是和自己暫時分別,在自己重新走入任天堂大董事會議室的那一刻起,就像長著翅膀的小天使,歡叫著迎接著自己。
等待,一年苦苦的等待,這一年,他一點職務(wù)也沒有,沒董事會完全隔閡,山內(nèi)溥沒有通知他任何一項決議,也沒有對他解釋什麼。就連GB即將發(fā)售,他也是最後一個知道。雖然這種“最後一個”已經(jīng)比其他人快了太多。
恥辱,絕對的恥辱!
他想起一年前CES之行,拳頭就不禁緊緊捏了起來。
一切的苗頭,都在那次CES上禍根深種,俄羅斯方塊被捅了出來。本來是自己領(lǐng)隊參加CES,順便拿下俄羅斯方塊的簡單行程。卻不知道爲什麼變成了自己受到全球同行的嘲笑。
回日本之後,爲了挽回面子,讓第三方認清誰纔是老大,他悍然發(fā)動了超級馬里奧對秦皇朝的絞殺行動。沒想到,橫空出世的古田順子,將一切都化爲了泡影。反而將那個他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的對手捧到了一個空前的高度!
之後,就是漫長的雪藏。
這一年,他過得何其艱難,在品嚐過權(quán)利帶來的美妙滋味之後,沒有任何男人可以放得下來。能視權(quán)利爲糞土的,那是他還沒有品嚐過。
不過……他嘴角揚起一絲淡淡的笑意。
這一切……都回來了。
到底……自己纔是山內(nèi)溥真正的親信。絕不會像橫井軍平一樣,做得再好,都是從龍之臣,是外人。
他的目光,不動聲色地看了車窗後一眼,那裡,還跟著一輛勞斯萊斯。上面坐著的人,卻是他極爲不想見到的。
竹田玄洋,當初奪了他副委員長位置的噁心蒼蠅,這次,和自己同行。
“荒川閣下。”就在這時,秘書小心翼翼的聲音傳了過來。
荒川實有些恍然,閣下?多久沒聽到過的稱謂了?這一年,自己都快成了隱形人。一朝之間,風雲(yún)突變,GB以讓人始料未及的速度大崩盤,他……再次從“君”變成了“閣下。”
看到荒川實沒有回答,秘書再次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荒川閣下?”
荒川實這才滿意地笑了笑:“什麼事?”
“馬上就要靠近橫井先生的別墅了……”秘書輕咳了一聲說:“橫井先生請我們今天會面,鄙人想請問荒川閣下還有什麼需要注意的?請明示。”
多麼諷刺!
自己失意的時候,那是橫井閣下,現(xiàn)在,變成了橫井先生。
他心中如此,臉上卻沒有一絲幸災樂禍,卻輕嘆了一聲,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橫井君……也是任天堂的大功臣。如今落到今天的地步,可謂一步錯,步步錯。織田君,不可對橫井君無禮。”
“嗨。”
“至於他請求見我……”荒川實笑了笑:“橫井君性格老爾彌辣,不拘小節(jié),山內(nèi)社長一句話釋了他的兵權(quán)。他現(xiàn)在只面臨兩個選擇。一,忍氣吞聲地在任天堂過下去。二,另立門戶,和別的公司接觸。”
他輕笑著抖了抖腕錶:“以他的性格,第一點不太可能。可是啊……”
他眼神有些感慨,看著窗外碧藍的天空,彷彿喃喃自語:“耐得住寂寞,才能守得住長久……橫井君……你當真不懂嗎……”
橫井軍平的嚴苛處罰,觸動了他一年來的心情,微微失態(tài),自嘲地笑了笑,接著說:“以他對任天堂的功績,請我去我不能不去。誰讓是本人接手了他的開發(fā)一組呢?橫井君,只不過是想看看任天堂的誠意而已。如果山內(nèi)社長能給他其他補償,明降暗升,他也不會捨得離開奮鬥過這麼久的任天堂。”
他眼中帶著一絲溫和的笑意,看著織田秘書笑道:“你覺得呢?”
秘書低頭一句話都不敢說。
“不可能的啊……”荒川實笑嘆著自問自答:“山內(nèi)社長就連本人都沒有給一絲優(yōu)待,社長千金親自求情都是如此……何況GB創(chuàng)下了數(shù)億美元的赤字,這個責任,主創(chuàng)人不背,難道讓山內(nèi)社長來背?如果明降暗升,又何以服衆(zhòng)?”
“這次……恐怕不是冷藏一年就能解決的事情了。橫井君應該也很清楚……但是橫井君,山內(nèi)社長又何嘗希望放走這種人才?”
他自嘲地搖了搖頭:“接手開發(fā)一組的意思很明顯,如何在山內(nèi)社長不開口的情況下,儘量留住橫井君,最壞的結(jié)果,也不要偏向我們的敵人。所以,他給我電話,除了剛纔那點,我也必須來。”
“荒川閣下明鑑。”秘書陪笑著回答。
荒川實心中嗤笑了一聲。
去年,我連北美都去不了,整個人被關(guān)在任天堂總部卻不能參與董事會的時候,你怎麼不說明鑑?
去年,我在CES上失算,超級馬里奧被打敗的時候,怎麼沒有一個人來對我說明鑑?
橫井軍平……只要不倒向最刺眼的敵人,那就讓他哪來哪去吧。莫非還留著他回來和我爭權(quán)?
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這是千古不破的真理。習慣了作爲任天堂大董事走在外面受到電子業(yè),電子娛樂業(yè)太多太多恭敬的目光,他怎麼會捨得放棄這一切?
車中,恢復了沉默,片刻後,荒川實忽然開口:“你覺得,任天堂最大的敵人是誰?”
“世嘉!”織田立刻接口道:“MD銷售正火爆,他們已經(jīng)有了和任天堂正面一戰(zhàn)的資格!”
荒川實擡了擡自己的眉毛,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閉目養(yǎng)神。
世嘉?
他從不放在眼裡!
一個明明遊戲更貼合歐美市場,卻在歐美市場被他打得找不著北,只有等他在任天堂內(nèi)部失勢纔敢前往歐美的公司,有什麼可怕?
真正的敵人……他眼皮下的眼珠跳動了兩下。心中升起一股火熱的戰(zhàn)意。
一次次地讓任天堂失敗,任天堂每一次對於市場的策劃對上他都被對方先走一步。他敏銳的嗅覺……已經(jīng)聞到了……聞到了一種叫做宿敵的味道。
“秦君……”他喃喃輕語道:“我們兩家會社……註定未來會有一場決定整個電子娛樂業(yè)局面的大戰(zhàn)……到時候,本人一定奉陪到底……”
平安京,居酒屋。
秦遠峰端起一杯清酒,敬了橫井軍平一杯,一飲而盡。
橫井軍平並沒有喝,反而是愣愣地看著秦遠峰輪廓還未完全成熟的臉龐,過了良久,才輕嘆一聲:“後浪推前浪啊,秦君。這一杯,該我敬你纔對。”
秦遠峰放下酒杯,誠懇地說:“橫井先生,你只是敗在了自己手下。”
橫井軍平愕然,片刻後哈哈大笑:“八嘎!去他媽的敗在自己手下,秦君,你別來敷衍我。創(chuàng)世紀的設(shè)計,當時把本大爺都震驚呆了。幾天都沒有反映過來!你別來恭維我,本大爺還不需要你恭維。”
秦遠峰也愣了。
這個……四十歲的男子,還滿口\爆粗,真的是那個掌機之父?日本這一代最傑出的硬件大師?
和自己想象中有點不符啊……
也難怪他在任天堂高層混不開了,這種性格,除了山內(nèi)溥,誰能容他?他要是隻在山內(nèi)溥面前擺出這副模樣,倒也罷了,他確實隨時隨地都是這樣,不是梟雄,不把他開革滾蛋都是好的。
“是來請我加入秦皇朝的?”橫井軍平嗤笑一聲,毫無形象地嚼著一隻花枝:“你那個公司,又小又破,資金還不及任天堂純利的零頭。你有什麼好讓我加入的?”
秦遠峰也笑了:“那你還約我見面幹嘛?”
橫井軍平握著花枝串的手微微頓了一下。
他的心情,其實很難明說。初期,是狂怒,是不甘心。但是,這種極度的不甘心,卻變成了一種英雄相惜的莫名感情。
一個這麼年輕的青年,自己年齡比他大一倍,創(chuàng)意對比之下居然顯得是如此匱乏!
漸漸地,這種不甘心又轉(zhuǎn)變成了好奇。
什麼樣的公司才能創(chuàng)造出這樣令人讚歎的主機來?
所以,接到秦遠峰邀約的時候,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他呲著牙,將空空的串燒放到盤子裡,笑道:“我好奇行不行?不過你確定要邀請我這個昔日對手?”
他神秘兮兮地靠近秦遠峰:“還是……只想從我這裡知道任天堂的機密?”
科學怪人。
秦遠峰腦海裡這一瞬間滑過這個名詞,發(fā)現(xiàn)異常貼合。
要不是親眼看到,他真難相信這就是名動江湖的GB之父。
“有煙嗎?”沒等他回答,橫井軍平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話題一下跳開了:“出來忘帶了,懶得走出去買。”
秦遠峰無語地掏出一包煙放在桌子上。
橫井軍平愜意地點起來,深深抽了一口,雲(yún)霧中,他若有深意地看了看秦遠峰,話中有話地說:“好吧,本大爺現(xiàn)在是棄貨。不過呢,棄貨也有三分成色。秦社長親自過來,嗯……這個,誠意可嘉。看樣子,我這個棄貨還有些人要。”
“不過嘛,既然要找東家,也自然要貨比三家。秦君……稍等,恐怕,呵呵呵……今天還有些意想不到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