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紅退卻，神色緩和，但葉風的心情卻窘迫如初。
望著那一張張熱情洋溢的青春面孔，葉風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向周圍點頭致意。
葉風再次遇見了兩張幸災樂禍的笑臉，慕凝煙和她的女助理徐璐，主僕倆笑得一個比一個開心。尤其是慕凝煙，銀牙緊咬下脣，粉腮漲得紅撲撲的，若不是身處會場，恐怕早就可以聽到她的開懷大笑。
四目相向，慕凝煙掩起小嘴，樂得眉開眼笑。
葉風不動聲色，目光輕輕掃過慕凝煙的精緻臉龐。但葉風心中明白，此時此刻，他臉上的表情，肯定比哭還要難看。
掌聲終於平息，葉風又伏在了書桌上，佯裝專心看筆記，心中則在默默祈禱，希望艾麗絲能夠儘快結束這場講座。
葉風是如坐鍼氈，站在臺下的艾麗絲卻是興致盎然，盯著葉風看了又看，艾麗絲始終沒有返回講臺。
好啦，尊敬的美女老師，敬愛的大小姐，親愛的姑奶奶，你是來開講座的，又不是來上人體寫生課的，老盯著我幹嘛。求求你了，趕快回去講課吧。
那兩頁聽課筆記，被葉風翻過來，又翻過去。
慢慢的，紙頁邊緣被汗水浸溼。沾滿指痕的紙頁，也是去了它應有的潔白光澤，就像葉風此時的心情一樣黯淡。
葉風苦不堪言，這樣的情況，他還是頭一次遇到。尷尬、無奈、懊惱、緊張、無助……種種負面情緒齊刷刷地涌上心房，令葉風忐忑不安，但又一籌莫展。
蹬蹬噔……
細跟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響聲清脆悅耳。
踏步聲宛轉悠揚，韻和節律，足以令每一位男人爲之神往，想要繼續一睹玉足上面的無限風采。
可是，葉風現在卻沒有這個雅緻，因爲他聽得清清楚楚，腳步聲由遠及近，正在慢慢向他走來。
往昔令葉風引以爲豪的敏銳第六感，此時卻成了一件煩心事。
腳步聲越來越近，也越來越刺耳。
驀然間，嗡嗡作響的耳膜，接收到了一個輕清柔美的女音。
葉風一下子懵了，因爲他聽到了一個他最不想聽到的問題。
“這位先生，請問你作爲一名男性，對我的觀點有何評價。”
整個階梯教室頓時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再次從四面八方匯聚到了葉風身上。
怎麼回答，葉風不知道。
對於女權主義思想，葉風以前都是隻聞其名，未知其詳。今天這個《第二性》講座，也是剛剛開始，要說女權主義思想究竟都在研究什麼，有什麼具體觀點，葉風並不得知。
知之爲知之，不知爲不知，是知也。
葉風選擇了沉默，艾麗絲卻並沒有就此打住，淺淺一笑，隨後又提出了一個問題。
“這位先生，你今天來聽我的講座，那說明你之前也對女權主義思想有所瞭解。我開辦這個講座的目的，一方面是爲了讓更多女同胞明白她們被男性歧視、壓迫的本質原因；另一方面則是希望女同胞們能夠及時覺醒，努力改變這種不公平的命運。但這個改變，勢必要牽扯到組成世界的另外一半，也就是男性。所以，我特別希望能夠聽到男性對這個問題的看法。”
壓迫與歧視，這兩個詞語，讓葉風冷汗連連，心中苦不堪言。這都哪兒跟哪兒啊，怎麼說著說著就上綱上線，扯到階級鬥爭上了。
艾麗絲目光如炬，盯得葉風心神不安。耳邊充斥著女學生們的鼓譟，就連坐在身旁一直安靜不語的梁氏姐妹，此時也開始鼓動葉風大膽發言。
葉風有點坐不住了，猶豫再三，終於站了起來。
儘管沒上過大學，但尊師重道的文化傳統，葉風卻是極爲看重。
“老師好。”
葉風面朝艾麗絲，規規矩矩地鞠了一躬。
“不必拘謹，放鬆一點，就當是朋友之間的交流。”
艾麗絲笑容恬靜，言語溫和，令葉風大感欣慰。
“艾麗絲老師，我認爲你剛纔說的壓迫與歧視，有點不太恰當……”
噓聲四起，打斷了葉風的發言。
梁氏姐妹花皺起了眉頭，周圍那些熱情洋溢的笑容，也突然冰冷起來。
“難道你不認爲女性受到了壓迫嗎。”
葉風的回答，並沒有出乎艾麗絲的預料，不疾不徐地反問了一句，便引經據典地講了起來。
“作爲一名女性存在意味著什麼。女孩在成長過程中被社會教導如何做一名女性，即被動的、物一樣的存在。結果女性相信，她受限於特定的角色，因此限制了她們的自由。用存在主義的語言來說，女性被限定爲他者。女性的神話被用於維持對女性的壓迫。”
對於女性爲何受到壓迫，她們爲什麼是第二性的問題，艾麗絲使用了內在性和超越性這對範疇來進一步解釋女性的境況。
“一切主體都是通過計劃，作爲超越性具體地確立自己，他只有通過不斷地超越，朝向其他自由，才能實現自由。除了向無限開放的未來擴張，沒有其他爲當下存在辯解的方法。每當超越性重新回到內在性，存在會貶抑爲自在、自由貶抑爲人爲性。內在性是被束縛在一種情境之中，超越性是通過運用自由的籌劃伸展到未來。雖然所有的存在、每個人都既是內在的又是超越的，但一些社會習慣可能會把一個人囚禁在內在性中，使其無法實現超越性。男性佔據了超越性的領域，女性的受壓迫使她們從屬於內在性的領域，直到她們再也意識不到她們擁有自由的選擇。”
整篇論述充斥著專業學術詞彙，葉風聽得暈暈乎乎，不過，從艾麗絲的最後一句話中，葉風心中已經得出了結論。
那就是，女性受到了壓迫。
女性受到了什麼壓迫，葉風不清楚；女性爲什麼受壓迫，葉風也不清楚。但葉風心中明白，自從艾麗絲論證得出這個結論之後，整個會場的形勢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階級鬥爭即將拉開帷幕，作爲被批鬥的對象——男性的唯一在場代表，葉風感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巨大壓力。
過街老鼠人人喊打，或許就是這種情況吧。
感受著那些冰冷的好似刀子一般的目光，葉風不禁心生淒涼。
怎麼辦，進行妥協，還是抗爭到底。
望著處亂不驚的艾麗絲，葉風咬了咬牙。
豁出去了。
身正不怕影子斜，一個好男人，爲什麼要替壞男人背黑鍋。
“這位先生，你現在還認爲女性沒有受到壓迫嗎。”
“Idonotagreewithwhatyouhavetosay,butI’lldefendtothedeathyourrighttosayit.（我不贊成你的觀點，但我誓死捍衛你說話的權利。）”
以歐洲啓蒙運動領袖伏爾泰的名言壓陣，葉風心中底氣十足。
“艾麗絲老師，我承認女性確實受到了壓迫。但我堅持認爲，女性受男性壓迫這個觀點並不恰當。因爲男性這個打擊面有些過大。”
葉風此話一出，頓時驚倒了全場。艾麗絲若有所思地看了葉風一眼，似乎猜到了葉風的心思，嘴角不自覺地露出了一抹淺淺的笑意。
“在這個世界上，確實有一部分男人爲非作歹、無惡不作，這些壞男人爲數不少，也理應受到批判和懲罰。但是，還有一些男人並不這樣。他們心地善良，從來都不欺負女性。比如我，就是這樣的善良好男人。我認爲，像我這樣的好男人，是不應該被囊括到批判範圍之內。”
葉風說得洋洋灑灑，也順便把自己誇獎了一番。
會場安靜了幾秒鐘，突然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
掌聲雷動，經久不息。
真是翻身農奴把歌唱，葉風心中頓感暢快，迷人的笑容也悄悄躍上臉龐。
“這位先生，我接受你的批評，並向你致以誠懇的歉意。”
艾麗絲向葉風鞠躬致敬，並友好地伸出了手掌。
“艾麗絲老師不必過謙，是我沒有說清楚自己的觀點。”
葉風躬身微笑，托起艾麗絲的小手，低頭輕輕一吻。
優雅的紳士風範，再次引爆了全場，那些小女生們拼命地拍著手掌，激動的就像是遇到了白馬王子一樣。
“這位先生，我們可否繼續進行討論。關於女性被壓迫的話題，她們既是受害者，又是同謀，不知道先生對這個觀點是否贊同。”
艾麗絲極爲巧妙地又把焦點引到了講座上，熱鬧的階梯教室，再次安靜下來。
既是受害者，又是同謀。這樣的古怪邏輯，讓葉風有些摸不到頭腦。
不過，大風大Lang都以安全渡過了，葉風自然不會在小河溝裡翻船。
“艾麗絲老師，叫我葉風就好。”
葉風望著艾麗絲的眼眸，笑著說道。“我是艾麗絲老師的忠實粉絲。我想這個問題，艾麗絲老師一定進行過嚴謹論證。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洗耳恭聽，靜靜等候艾麗絲老師爲我們揭曉答案。”
“葉先生，你可真幽默。”
艾麗絲莞爾一笑，款款轉身，向講臺走去。
葉風剛一落座，便迎來了樑思琦的質疑。
“哎，你什麼時候也成了她的粉絲。”
葉風眨了眨眼睛。
“就在剛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