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霍玉衍倒是沒在御書房看見江隨舟,守在御書房裡的是靖王身邊的那個狗腿子太監(jiān)。
霍玉衍進(jìn)了御書房,尚沒發(fā)話, 便見那太監(jiān)諂媚笑著迎了上來, 笑道:“太子殿下, 您在找我們王爺啊?”
還真是會給自己臉上貼金。
霍玉衍的神色都冷淡了幾分, 涼涼地看了他一眼。
但這太監(jiān)最不會看人眼色了。瞧著霍玉衍神色不虞, 他半點(diǎn)沒看出來似的,笑著解釋道:“我們王爺今兒個身子不爽,就不來了, 專程派奴才來跟太子殿下打個招呼?!?
霍玉衍冷聲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那太監(jiān)哎了一聲, 退了下去。
霍玉衍轉(zhuǎn)頭看了一眼他的背影, 面上露出了兩分狐疑。
不過隨後, 他的疑惑便有了答案。
待到那太監(jiān)退下,霍玉衍在龍椅上坐定時, 才發(fā)現(xiàn)龍案上的書札少了不少。他大致翻閱了一番,竟發(fā)現(xiàn)他這些時日處理的各個官員調(diào)任的卷宗,全都不見了。
果然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昨日有些沒處理完的書札,你去問問,怎麼不在這裡了?”霍玉衍皺起了眉, 吩咐身側(cè)的小太監(jiān)道。
那小太監(jiān)應(yīng)了一聲, 連忙趕去問了。
沒一會兒, 那小太監(jiān)一路跑回來, 匆匆道:“太子殿下, 外頭的人說,是霍將軍今日來了趟御書房, 打聽了您最近是不是忙得厲害。聽說這些卷宗都是您處理好的,便一股腦兒帶走了,說替您分發(fā)出去?!?
那些卷宗,確實已經(jīng)整理好了,但霍玉衍做事向來謹(jǐn)慎,即便已經(jīng)完成了的事情,也是要再三檢查確認(rèn)的。
但是,霍無咎此舉,似乎真的是在幫他,只是反而弄巧成拙了。
這下,他反倒不能說什麼了,只得咬了咬牙,忍氣吞聲地低聲道:“知道了?;仡^派人,替我去謝謝無咎?!?
那小太監(jiān)應(yīng)了聲。
見著霍玉衍臉色難看,坐在御案前卻無事可做,那小太監(jiān)連忙湊上前去,低聲道:“不過,聽說今天婁家小姐沒去軍中呢。”
霍玉衍頓了頓,擡頭問道:“那她去了哪裡?”
小太監(jiān)道:“聽說婁小姐素日裡愛在臨安城轉(zhuǎn)著玩兒。總歸今日無事,太子殿下累了這些時日,不如放鬆放鬆。您這初來乍到的,不如讓婁小姐這行家領(lǐng)您四處轉(zhuǎn)轉(zhuǎn)?”
霍玉衍頓了頓,繼而露出了個淡笑。
“怎麼好叨擾人家?!彼麥芈暤?。
“算不得叨擾!婁小姐愛熱鬧,想必也喜歡與人同遊呢!殿下若是願意,不如奴才著人去打聽打聽?”
霍玉衍沉思片刻,嗯了一聲。
“也好?!彼f。“只是要謹(jǐn)慎些,莫要唐突,攪擾了婁小姐,反而不好?!?
小太監(jiān)笑得曖昧,連聲應(yīng)是。
——
婁婉君確實是個閒不住的。
主要還是前幾日,她在迎接霍玉衍的宴會上認(rèn)識了好幾個新朋友。那幾個新朋友都是霍無咎麾下的將領(lǐng),之前沒有接觸的機(jī)會,一塊兒喝了一頓酒,便也算相識了。
這幾人四下裡都是愛轉(zhuǎn)愛玩的個性,即便剛南下不久,也將臨安城的各個好去處摸遍了。聽他們說西市有一家高粱酒釀得一絕,醇度高不說,那香味隔著半里地都能聞見,喝到嘴裡,更是又烈又香。
硬是將婁婉君說饞了。
正好這幾日,因著城中貴人多,霍無咎又總到軍營裡去轉(zhuǎn),因此這幾個將領(lǐng)都嚴(yán)守崗位,不敢亂轉(zhuǎn)。
反倒是婁婉君清靜自由,便被那幾個將領(lǐng)攛掇著,溜到城中來買酒了。
婁婉君倒是極喜歡這差事,二話不說便應(yīng)了下來。
不過,西市很大,那幾個將領(lǐng)人生地不熟,給的位置也並不精確。婁婉君卻又不嫌麻煩,在西市溜達(dá)著,便循著味兒去找那店鋪。
結(jié)果,店鋪還沒找著,她便被一陣摔砸的響動吸引了目光。
在她不遠(yuǎn)的前頭,站著幾個書生模樣的人,卻是圍著個什麼,連摔帶砸的。
隨著他們將什麼東西砸在地上,便有嘩啦啦散落的聲音。從人羣中滾出個什麼來,婁婉君定睛一看,是一支筆。
“讓我瞧瞧,咱們臨安才子聶淙聶大公子,寫出來的都是什麼玩意兒?”其中一個揚(yáng)著聲調(diào),在人羣中說道。
接著,他陰陽怪氣地讀起了手裡的東西。
“吾妻桂娥,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家中可還好嗎?家裡的稻子該到收了的時候,我在城中做工,回不去,還得你和咱娘將那……”
便聽見人羣中有個清冽的聲音打斷了他。
“杜兄,這是旁人的私人信件,還是不便公開的好。”那人說道。
“什麼私人信件,不都是你寫的嗎?”那人尖聲道?!爸缆櫣幽愀F酸得厲害,要出來擺攤給這羣目不識丁的窮老百姓寫信賺錢,也不必自輕自賤,寫這些狗屁不通的東西吧?”
“信是寫給他妻子看的,不是寫給杜兄你來品鑑的?!蹦乔遒穆曇粲猪懥似饋怼!斑€請你將這信還給在下?!?
“還給你?有本事你來搶?。柯欎?,你敢在這兒動我一指頭,那你就成了鬧市行兇,看你來年,還有沒有去參加會試的資格?”
婁婉君越聽越皺眉。
這是個什麼人?。抗辉隰[市砸人家寫信的攤子,還反咬一口?
婁婉君打小就見不得這樣的事,袖子一捋,便要撥開人羣衝進(jìn)去。
就在這時,旁邊有個老婦人拉住了她。
“姑娘別去!”那老婦是個賣鞋墊的,一雙手上盡是粗糙的繭。
婁婉君回過頭去,便見那老婦匆匆勸道:“那位杜公子,是個大官家的少爺,在這裡鬧了好幾次的事啦,沒人敢管?!?
婁婉君皺了皺眉:“那他爲(wèi)什麼鬧事?”
老婦壓低了聲音:“寫信的那位公子,家境貧寒,卻在鄉(xiāng)試上拔了頭籌。這位杜公子跟他是同年,就心生嫉妒了?!?
婁婉君冷笑一聲:“什麼大官,我倒要去會會?!?
憑他什麼大官的兒子,就算他是霍無咎的兒子,她也照揍不誤。
那老婦人連忙拉她:“姑娘!這可是要掉腦袋的!”
婁婉君拍了拍她的手,溫聲道:“嬢嬢別怕,我比他厲害。”
說著,她轉(zhuǎn)過身去,袖子一捋,便撥開了人羣。
那位杜公子帶著幾個小跟班,這會兒正撒著潑。只見那寫信的攤子被砸得亂七八糟,那公子手裡拿著信,還一個勁地往寫信的那位年輕男子的面前湊。
而那年輕男子,青松似的端站在原地,一雙手緊緊攥在身側(cè),細(xì)白的手背上青筋微起。
“你動手,來,只管朝著少爺這兒招呼!”那杜公子還在叫囂。
婁婉君大步上前,一把提溜起了他的後脖領(lǐng)子。
“好嘞,全聽您的。”她咬牙切齒,單手就把那位杜公子掉了個個兒,朝著他剛纔往前湊的那張臉,便是重重的一拳頭。
頓時,人仰馬翻,驚起了周遭的一片驚呼。
婁婉君卻顧不上這些。這公子不過是個只會吟詩作畫的弱雞,在她面前比軍營裡的沙袋還不如。她單手提著,只朝著他臉上招呼,輕而易舉地便將那公子揍得鼻青臉腫。
接著,她一擡手,一把將那公子摜到了牆角里。
周遭圍觀的人羣甚至響起了輕微的叫好聲。
“什麼人,敢在這裡放肆!”旁邊的一個小嘍囉連忙大聲道。
下一刻,婁婉君便提住了他的領(lǐng)子。
“我正想問你們呢。”她勾著一邊嘴角,露出個咬牙切齒的笑容來。“讓我聽聽,你們的親爹是多不得了的大官兒,敢讓你們在鬧市作亂?”
那被揍得鼻青臉腫的杜公子這會兒總算睜開了眼睛,大聲道:“哪兒來的臭娘們!當(dāng)真是不要命了!”
聽見“臭娘們”三個字,婁婉君嘶地抽了一聲氣,挽起袖子便又要衝上前揍他一頓。
卻在這時,一人擡手?jǐn)r住了她。
粗布的衣袍,針腳也粗糙,但穿在那人身上就是說不出的乾淨(jìng)挺拔。攔在婁婉君面前的那隻手還挺白,勾得她擡起頭去,看向了那隻手的主人。
……好俊的個年輕公子!
婁婉君目光頓了頓,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清雋乾淨(jìng),長得也高,眉眼疏朗又帶點(diǎn)兒冷淡,身上帶著股淡淡的書墨味兒。
似乎就是剛纔他們口中的那個名叫聶淙的公子。
“姑娘不必?!甭欎乳_口了,果真,聲音清冽,就是他。“此人不好沾惹,在下自己應(yīng)付就是。姑娘還是先行離開吧。”
婁婉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
果然,她穿的衣裳乾淨(jìng)利落的,看上去樸素得很,根本不像個有權(quán)有勢的。她素來也沒有顯擺的習(xí)慣,加上總是騎馬習(xí)武的,這樣的衣衫穿起來舒服。
不過這會兒,婁婉君卻生出了強(qiáng)烈的表現(xiàn)欲。
這種在街頭受欺負(fù)還不卑不亢、在這樣危急的時刻還擔(dān)心連累她的公子,誰會不想保護(hù)呢?
婁婉君擡手按在了那公子的胳膊上,衝他笑了笑,道:“不用擔(dān)心?!?
說著,她大步上前,衆(zhòng)目睽睽之下,走到了杜公子面前,朝著他身上便狠踹了幾腳。
接著,她蹲下身將他提溜起來,單手便摸乾淨(jìng)了他身上的銀子,一擡手,便丟給了聶淙。
“賠你的書信攤?!眾渫窬仡^對聶淙道。“拿好了?!?
接著,她轉(zhuǎn)過身去,朗聲對那杜公子說。
“現(xiàn)在,告訴我你爹是誰吧,讓我開開眼?!彼f。
那杜公子的嘴角都被揍腫了,這會兒說話都有些模糊,卻還是大聲道:“家父乃工部侍郎杜仁,怎麼,你以爲(wèi)是你一個走江湖的混混惹得起的嗎!”
婁婉君哈哈一笑。
“說來慚愧,我還真惹得起?!彼f?!按騻€賭,信不信?今兒個,你爹和你都沒好果子吃?!?
說著,她將杜公子往地上一丟,站起身來。
“口出狂言!”杜公子還在嘴硬。
“還有更狂的呢。”婁婉君俯視了他一眼,又轉(zhuǎn)過身去,目光掃過那幾個他的跟班。
“你們幾個,記清楚了。誰再敢在這裡鬧事,那麼下次來揍你們的,就是婁鉞。再有下次,那來揍你們的,就是霍無咎了?!?
面前這位姑娘是誰,周圍的人不知道,但是婁鉞婁大將軍是誰、霍無咎又是誰,那便沒人不知了。
周遭發(fā)出一陣驚呼,連帶著那幾個跟班,也被嚇軟了腿腳。
就在這時,一輛馬車駛過,匆匆停在了旁邊。
“婉君妹妹?”車上那人打起了簾子,面上露出了恰到好處的驚訝。
婁婉君轉(zhuǎn)過頭去,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
霍玉衍?怎麼他會出現(xiàn)在這裡?
一時間,婁婉君不知道該叫他霍大哥還是叫他太子殿下了,有些尷尬地站在原地。
而車上的霍玉衍,目光卻不著痕跡地掃過了在場的衆(zhòng)人。
幾個捱揍的年輕公子自不必看,旁邊圍觀的老百姓,也沒什麼看頭。
值得注意的,是婁婉君此時意氣風(fēng)發(fā)、打抱不平的模樣,以及站在那被砸壞的攤子旁的、那個衣著破舊的年輕人。
個頭高,身形挺拔,長相……也極其出挑。
霍玉衍的神色暗了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