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懷安甚至以爲自己聽錯了。

他看著猿猴從廢墟中艱難爬起，重新拾起那根棍子，帶著幾分喘息走到他面前。

猿猴沒有再說一句話。

或許，已是無話可說。

只是用那雙燃燒著烈火與戰意的目光凝視著陳懷安，隨後再次舉起了棍子。

還要打。

但猿猴眼中同樣不見殺意。

陳懷安讀懂了猴子目光中的含義——繼續打下去。

嘭！一人一猴再度纏鬥在一起。

這次猿猴的力量更爲強大，破壞力也更加恐怖。每一次揮棍都在空氣中捲起一道烈焰，每當棍子落空便能在巖石平臺上留下一個流淌著巖漿的深坑。可看著愈戰愈勇的猴子，陳懷安全力反擊的同時，心情卻愈發沉重。

這一次，連一炷香都支撐不到。

猴子再次被轟飛出去。

它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爬起，身上的鎧甲一片片剝落，露出鎧甲下如同浸泡在熔炎中的殘軀。

猿猴杵著棍子，一步步走向陳懷安，緩慢而堅定。

黑色的灰燼順著鎧甲飄落在地，分不清是鎧甲的殘片還是骨灰。

最終它在陳懷安跟前站定，毅然決然地擡起棍子，直指陳懷安。

——再來！

陳懷安抿了抿嘴，持劍迎上。

半炷香後，猴子再次被擊飛出去。

它的身軀變得更加殘破，鎧甲幾乎完全脫落，森森白骨掛滿鎖鏈，熾熱的火焰在胸腔中燃燒著。

"吼——！"

它仰天長嘯，火星四濺。

嘯聲中有興奮，有痛快，有眷戀。

嘭！劍與棍再度相撞。

這一次，不到一分鐘，猴子便再度被擊飛。

它掙扎了幾次想要爬起，但體內殘存的力量已不足以支撐它繼續戰鬥。

陳懷安走到猿猴跟前。這裡是巖石平臺的邊緣，距離華錦和王守一已經很遠。

猴子大口喘著粗氣，杵著棍子，單膝跪地。

胸口的火焰已不似之前那般明亮，如風中殘燭，彷彿一吹即滅。

它擡起頭，迎上陳懷安探尋的目光。

“師傅……”

嘶啞，低沉，小心翼翼。

陳懷安瞳孔驟縮，猛地怔住："你、你叫我什麼？"

猴子艱難地咧了咧嘴，彷彿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

它的身軀漸漸崩散，身上斑駁的鎧甲一片片墜落在地，連同散成灰燼的殘骸一起化作滿地飛灰。

飛灰之中，靜靜躺著一個拳頭大小的木盒子。

盒子看起來頗有年頭，似乎被人拿在手中把玩過無數次，表面留下斑駁的痕跡。

陳懷安將盒子打開。

裡面是一顆桃核。

看到這顆桃仁的瞬間。

他渾身一震，大量的信息如洪流般匯入腦海。

…

三千無量劫。

也不過是輪迴的一角。

某次輪迴，他不是陳懷安，而是一名大荒修士。

修到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與日月相齊，與天地同壽。

修到如來玉帝面對他都只能畏畏縮縮，世人稱呼他爲——菩提祖師。

可即便修到這般境界，依然無法結束輪迴，直到算到一名石猴的誕生。

那猴子爲天地靈根，吸收日月精華，從石頭裡蹦出，年少輕狂自稱美猴王，天資聰穎，不甘平凡。

於是他便幻化出靈臺方寸山，斜月三星洞專爲猴子提供修行之所。

天生石猴本就已經相當於地仙，不管學什麼都一日千里。

但天地生靈終有狂性，爲防止石猴墮落成魔，他還需幫助石猴修行，斬除心魔。

於是便教石猴大神通，放任它大鬧天宮，暗中聯合道君煉它火眼和金身，再讓如來鎮它五百載磨鍊它的心性。

到這裡修心還未結束。

藉著佛教大興想在東方傳教的時機，他便聯合如來爲石猴設計西遊。

給石猴安排了一個嘮嘮叨叨卻沒啥用的師傅。

曾經大鬧天宮的齊天大聖屈居一個普通人之下，沒犯錯要被嘮叨，犯了錯還有緊箍咒，久而久之，生出二心——便是那六耳獼猴。而斬殺二心便相當於道教斬三尸，石猴方能道心澄澈。

如此才能擁有成聖的基本條件。

他並非讓石猴做那鬥戰勝佛，對如來伏低做小。

只是他知道。

輪迴開啓，大洗牌之時，面對無天，如來和玉帝都是土雞瓦狗，沒有一個靠得住。

唯有石猴或有機會戰勝無天。

而他則需在石猴與無天交戰之時，徑直殺向無天背後的存在，那掌握著輪迴的幕後黑手——天神族。

然而，他失敗了。

儘管孫悟空戰勝了無天。

但他依然敗給了天神族。

因爲連他的修煉都在天神族的掌握之中。

用天神族提供的方法修煉，就算已經成爲聖人，又如何是締造者的對手？

想要戰勝天神族，就必須跳出天神族掌握的世界，用另一個世界的修煉體系再修成與道齊平的存在。

如此才能與天神族一戰，徹底結束輪迴。

…

記憶再次變得模糊。

爲了跳出天神族掌握的三千大世界，他做似乎做了什麼，但具體做了什麼已經記不清。

倒是這顆桃核，記憶非常清晰。

這是猴子被如來鎮壓在五行山下，他於心不忍幻化成童子、樵夫、遊方道人給猴子送去的桃子。

其中有一枚仙桃，普通桃子的果核早就腐爛。

唯有這仙桃的果核保存下來，也不知爲何歷經無數次輪迴，依然被猴子握在手中，並最終交給了他。

無數次輪迴。

他早已不是菩提祖師。

猴子也早已不是猴子。

但師徒之誼，依然穿越無數時空在此刻凝聚。

“這潑猴……”

陳懷安望著地上的灰，眼角溼潤。

鬥戰聖佛的無盡戰域之內，再強的敵人，猴子都能戰勝。這是它的道，也是它擊敗無天的道。

哪怕華錦、哪怕華錦請來更強的老妖怪也只能單方面被它虐打。

就算是他，也會被猴子碾壓纔對。

但猴子先一步認出了他。

所以它釋然了。

它放下了所有防備。

它等了很久很久，終於可以將誓死守護的東西交給師父。

恍惚間，陳懷安在那飛灰之上看到一個身穿紫金戰甲，雙手合十盤膝打坐的猴兒虛影，它雙目緊閉，面容安詳，隨著風一吹，便徹底散去。

經歷無數輪迴。

它最終將桃核交到師父手中。

沒人知道它爲此遭受了多少磨難。

又爲何變成如今這般只剩殘軀的模樣。

毫無疑問，它盡力了。

…

“接下來，就交給我吧。”

陳懷安將盒子裡的桃核捏起。

一股信息立刻浮現在腦海中。

——真聖之心。

欲斬三尸成大道，唯真聖不滅本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