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勇向前】
修行路上困難和險境接踵而來,不斷錘鍊、打磨、痛擊著不二。
讓他漸漸處變不驚,讓他的內(nèi)心無比強大,讓他覺得自己能夠直面任何困難和險境。
聽了李雲(yún)憬的話,他默不作聲地站在原地。
冷靜地分析著自己此刻面臨的情形。
他幾乎沒有選擇的餘地。
或者說,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考慮一遍,他最好的選擇就是——儘快突破地橋境,繼而放棄踏入天人境的希望。
但是。
但是,他怎麼能放棄站在此界高絕之處的憧憬?
歲月還在一直等著他啊。
他還想著有一天,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運,自由自在地在天地間遨遊呢。
他像一尊雕塑,筆直地站在李雲(yún)憬的營房裡。
案臺上燭火的影子落在地面,雖然沒有風,但卻搖搖晃晃的掙扎著,像他看似縹緲的大道。
某一瞬間,燭火的搖擺忽然停止,火光更加明亮。
他忽然明白自己該怎麼做——
他的確只有一條路,但一定不是李雲(yún)憬給他的路。
而是他屬於的不二大道——他要一直往前走,勇往直前,披荊斬棘,闖關奪隘,披星戴月,永不止步。
這一刻,他前所未有的堅定。
他開始冷靜地思索。
思索如何說服李雲(yún)憬。
他不知道李雲(yún)憬最終會不會答應自己,但是他要全力一試。
“敢問大帥,”
他昂首站穩(wěn)——用盡了全身氣力,以至於渾身冒起了汗點子,堅定又平和地問道:“您的大道是什麼。”
李雲(yún)憬神情冷峻,默不作聲。
許多人都知道,她修得是劍之逆流而上之道。
倘以大道來論,她恐怕沒有立場勸導不二。
她自己也只是出身降世峰楚家一個附屬僕役家族,天生便沒有什麼好的修行資源,到最後還不是拼到了天人境——雖然再想往上走一步也千難萬難了。
而眼前的魏不二呢。
他往前的經(jīng)歷,李雲(yún)憬多少也知道一些。
他能從內(nèi)海之門都無法打開的雜役,走到今日的修爲,本事就是一個奇蹟了。
但這件事的利弊,李雲(yún)憬方纔已經(jīng)講得很清楚。
不論是爲即將到來的大戰(zhàn)做準備,爲了她的隱秘不被暴露,還是考慮到魏不二以後突破天人境微乎其微的可能性——魏不二都只有一個選擇。
於是,她冷笑道,“方承了我的好,轉眼便要造反麼。你以爲,你的命現(xiàn)在還只是自己的?”
“大帥,您的救命之恩,晚輩感激不盡,”
不二拱起手,面色誠懇,
“但您自己不信天,不信命,要義無反顧,要逆流而上。”
他直視她的眼睛,“爲什麼不允許旁人爲自己的大道命運,破釜沉舟,奮力一搏?”
他堅定地說道:
“我從來不是個聰明人。倘若我是聰明人,當初在雲(yún)隱宗便會安安分分做一個聰明的雜役,然後變成聰明的俗世掌管,不會生出非分之想,從此一世平安,老死也算。”
“但我又蠢又傻。蠢得只知道鑽牛角尖,傻得只會走一條路,只知道拼了命的往前走。所以,我今日才能站在您的面前,聽您訓誡啊。”
他的聲音帶著一些異樣的魔力,彷彿是因爲一生都在爲自己的命運奮起拼搏,而生出了某種不服命的氣質(zhì)。
李雲(yún)憬也忍不住爲之一動,深深瞧了他一眼。
恍惚間,彷彿親眼看到了數(shù)年前,雲(yún)隱山一個小小的雜役苦苦掙命的模樣。
“是否踏入地橋境是你的事情。”
她無聲許久,終於開口說道:“但在大戰(zhàn)之前,我的封禁法事一定要做。你的修爲太弱,到時候若是撐不住,再傷動內(nèi)海本源,甚至因此隕落,不要怪我沒有提醒你。”
說罷,便給不二賜了一瓶療傷丹藥,叫他回去養(yǎng)傷,又說道:“貴宗李掌門這樣不放心本帥,本帥便成全他的夙願。雲(yún)隱宗整營轉到大威營的事情,我已經(jīng)答應。你儘快把離宗的過場走完,好叫他們早些離開。大戰(zhàn)一起,各營整編鎖死,再想走就晚了。我看見貴掌門整日一張苦大仇深的苦瓜臉,心情也好不起來。”
不二想起此事,不免心中蕭索。
但現(xiàn)在需要他解決和應對的事情太多了,一時之間,倒有些債多了不愁的感覺。
臨行之前,他忽然想起【本源之精】。
原想問問李雲(yún)憬,是不是由她拜託降世峰主送進他的光罩裡來的。
但話到嘴邊,明顯瞧出李雲(yún)憬請他離去的意思。
又想到:除了李雲(yún)憬能拜託楚山孤,哪裡還有一位悟道大能,願意幫助自己呢?
(二)【誓不休】
這兩天,西北的軍營裡都在盛傳一件事——前不久被宗盟抽調(diào)的一千多個低階修士,在悟道境老祖的聚會上離奇失蹤了。
誰也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麼。
有人說,有外族的大能侵入,造成了血案。
也有人說,這些低階修士被藏在隱秘之所委以重任,等待人族與角族大戰(zhàn)的時候,成爲一支奇兵。
有降世營的修士傳出了比較可靠的消息:這一千多個低階修士裡,有一個人好端端的回來了——降世營雲(yún)隱宗弟子魏不二。
後來又有人站出來闢謠,說魏不二另有去處,並未參與到悟道境老祖的聚會中。
但可以肯定的是,降世營幾百個修士眼睜睜地看見魏不二被密堂天人境修士帶走了。又有人看見他好端端地回來了。
曾有失蹤修士的宗門專門派人與魏不二瞭解情況,但卻無一例外被拒絕了。
有的門派仗著勢力強盛,曾想強行將魏不二帶走拷問。
但不知怎麼,人已經(jīng)派出去了,沒等動手就灰溜溜地回去了。
問起這些門派到底發(fā)生了什麼,個個也是諱莫極深,不敢多言半句。
往後也再沒有哪個門派敢找魏不二的麻煩。
日子一天天過去,這件事漸漸淡了下來。
唯有一個映像留在了一些人的心裡,這個名叫魏不二的雲(yún)隱宗修士,神神秘秘的,背後一定大有來頭。
……
這些亂七八糟的傳聞,何無病當然也聽說了。
他一邊鄙夷地嘲笑旁觀者的無知,一邊臉色鐵青的分析形勢——有好有壞。
好消息是,魏不二活下來了,只要人活著,他還可以繼續(xù)調(diào)查下去,把行兇的證據(jù)一點一點挖掘出來,直到繩之以法。
壞的是,密堂的陸葬常告訴他,大殿裡一千個低階修士,只有魏不二安然離開了。
李雲(yún)憬肯定辦不到。
這意味著什麼——魏不二的身後或許還有更爲恐怖的存在。
這種可能性讓他感到脊背發(fā)涼。
站在翠湖邊,湖面夾溼的風吹過來,都讓他渾身哆嗦。格外的冷。
他腦子裡一度曾冒出放棄調(diào)查的念頭。
但一整夜的掙扎,彷徨和思慮之後,他反倒更加堅定了自己的信念。
他有自己的道理和想法:
第一,【三華洞】度過難關,迫切需要將血液兇徒捉拿歸案。尤其兇徒還是雲(yún)隱宗弟子——這足以證明當初【三花洞】對雲(yún)隱宗弟子集體施以搜魂秘術並不是草芥人命。
他願意爲了【三花洞】的前程命運,爲了祖宗們代代傳下來的基業(yè),爲了自己的家族,頂風而上,冒一次險。
第二,血夜兇徒,或者說魏不二,已經(jīng)成了他的心結。
他的大道——不達目的誓不休,迫使他必須查到真相,捉到真兇。
否則,等待他的將是與何晶晶一樣的魔障下場。
但敵人似乎前所未有的難纏。
這讓何無病想起了小時候的一件事——
他的父親離世之後,他家的支系便很快沒落了。
當時,有另一家血緣相近、實力更強的支系要強行吞併他殘破的家。連同所有的資源,修士,傳承一併奪走。
甚至,她的母親都要被迫改嫁。
他現(xiàn)今還清清楚楚記得,那些高大的,面目可憎的,神情冷漠的修士,頻繁的出入自己家門的情形。
地板上是凌亂的帶泥的腳印,大門從來都是敞開的。亂糟糟的一團。
每天都有人來威脅、羞辱家裡的長者。
打扮妖豔的女人整天整夜地坐在母親的身旁,勸說她改嫁。
剛開始的時候,家裡的長者們還在堅定地頑強地抵抗著。
到後來,也許是對手的勢力太強大了,長者們的臉上漸漸流露出頹廢的,沮喪的神情。
到最後,沒人抵抗了,沒人反對了,家裡死氣沉沉的。
有一天,他眼睜睜的看著一個身穿青色長袍、面容方正的修士帶著手下人,耀武揚威地走進來,把一些人留了下來,把她的母親也帶走了,卻把他和其餘一些族人趕到了一片荒蕪的,沒有靈氣的土地,自生自滅。
面對被吞併、被遺棄、失去家園的慘境,何無病爆發(fā)了自己全部的潛力。
他一邊千方百計創(chuàng)造條件,苦心修煉,成爲不動峰那個時代最有潛力的年輕人。
一邊又用盡一切辦法搭上了【三花洞】老祖的線。
到最後,終於不擇手段地擊敗了看似不可能打倒的對手。
不僅奪回屬於自己的東西,奪回了母親,還讓當年的對手家破人亡,徹底消失在人世間。
就在這一步步復仇的過程中,他也毫無選擇、毫不猶豫地踏上了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大道。
現(xiàn)在,他似乎又迎來了一個看似無法戰(zhàn)勝的對手。
這一次,他依舊選擇迎難而上,用盡所有氣力,所有手段,取得最後的勝利。
湖風寒凜,而他無所畏懼。
(三)【葬自己】
何晶晶找到何無病的時候,他正臉色難看地望著波光粼粼的翠湖。
“他還是逃出昇天了?”何晶晶問道。
“何止,”何無病的聲音透著陰冷,“一千個修士,只活了他一個。”
“繼續(xù)調(diào)查?”何晶晶又問。
何無病一臉陰霾,“他現(xiàn)在是香餑餑。”
何晶晶嘆了口氣,“那就算了吧,沒的把自己也搭進去。”
“少給我使激將法。”
何晶晶咯咯笑了幾聲,“誰不知道你的大道——不達目的誓不休呢。”
何無病沒有心情應付她,徑自說道:“我需要你幫忙。”
何晶晶許久不說話,半晌回道:“有好處麼?”
“治好你的魔障還不夠麼?”
“他能從一羣悟道境的瘋子手裡活下來,”何晶晶搖了搖頭,面露懼色:“你應該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何無病皺眉頭,“你想怎麼樣。”
“抓到魏不二之後。”何晶晶認真說道,“把他交給我一個晚上。”
“你瘋了?”
何無病說著,忽然覺得有些不大對勁,“你找兇徒的目的究竟是什麼?你怎麼治好魔障?”
一瞬間,何無病竟想起了他發(fā)現(xiàn)何靈心與何晶晶不倫之秘的夜晚。
心裡隱隱有個推測,看了看何晶晶的眼睛,並未發(fā)現(xiàn)可疑的紅色,旋即又推翻了。
“你就說答不答應。”何晶晶問道。
何無病深深看了她半晌,似乎明白了什麼,終於點了點頭。
面色忽地一厲,又說道:“魏不二就是血夜兇徒——我聞的出來。”
何晶晶笑道:“把’聞‘的變成’看‘的纔有用。”
“我需要一個機會。”
“打算等下去麼?不動峰盤點大會就要開了。”
“創(chuàng)造機會,我從不坐以待斃,”何無病說道:“魏不二受了很重的傷。我最近也查了一些商行的記錄,他這段時間變賣了不少東西。”
“所以?”
“他現(xiàn)在很窮,”
何無病目光陡然一利,“養(yǎng)傷也好,修行也好,一定很缺軍功,缺靈石。”
他說著,腦子裡卻是想起那日在降世營的擂臺賽場邊,魏不二與一個和尚的傳音。
對於他的鎮(zhèn)海獸鬼豺而言,通靈境的傳音與大聲喧譁也沒什麼區(qū)別。
他聽得清清楚楚——“你說的那筆生意,可以準備了。”
和尚他調(diào)查過了,正是李雲(yún)憬另一名徒弟尋過。
至於兩個人口中的生意,他這幾日暗中打探,大抵摸清了二人到底想要做什麼。
人世間最可悲的就是一個貪字。
他腦子裡已經(jīng)有了一個清晰的計劃。
他臉上露出堅定的神情——“我要送給他,一個親手埋葬自己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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