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這兩天我像是著了魔,每次楊濤說有中院的案子,我絕對會一反常態,主動要求替楊濤跑腿,連楊濤有的時候都問我:“周未末,你什麼時候轉了性子了?”
過了這麼兩天,連中院的人都跟我混了個臉熟。我有些不知深淺的開始打聽陸微的事,似乎有點想知道他們到底知不知道這件案子裡還有個沈飛摻和進去。中院裡走動的檢察官不少,不過我認識的也就只有徐哲一個人。一來二去的總和徐哲打招呼,想問問,又不敢。旁敲側擊的,一些中院的工作人員都用那種眼神看我。久而久之,我問的就越少。
眼見著楊濤的那件專利權的案子就要辦好了,我更沒理由到中院走動了。我居然開始趴在桌子上唉聲嘆氣,所裡的人都各忙各的,沒人注意到我,樂得清閒。
“周未末,上來一下。”楊濤給我打了內線電話。
我收了神,拍了拍自己的臉,勉強打起精神來。
周未末,別讓不相干的人和事幹擾了自己正常的生活,你不是聖人!不需要對任何人負責!
每上一截樓梯我就深呼吸一次,強迫自己忘掉那些惱人的是非。
我進門的時候楊濤正在閱卷,看見我進來了,楊濤坐起來,託著腮看我。
“把門關上。”
楊濤吩咐了,我就照做。不過我覺得有點奇怪,楊濤雖然是個注重細節的人,不過像是關門關窗這類的瑣事兒他可從來不管,今天是怎麼了?
“楊律師,有什麼要做的麼?”我走到他辦公桌前面,他的視線就一直盯著我,活像是盯小賊的感覺。
“周未末,你是聰明人,我不跟你繞圈子。”楊濤勾了勾嘴角,用我形容不上來的眼神看著我,像是某種輕蔑,像是某種失望。
“怎麼了?”我不明白。
“我聽說最近你對中院的一件官司很感興趣,”楊濤看著我說,“是麼?”
我愣了一下,用心觀察楊濤臉上的每一個細節。他的神情告訴我,他沒在跟我開玩笑。可他是怎麼知道的?
楊濤像是知道我心裡怎麼想的一樣,他勾了勾嘴角,算是朝著我笑,可這笑看在我眼裡卻是那麼彆扭。
我有些心虛,不知道怎麼回話。
“周未末,我實話跟你說。那件案子很敏感,我不希望你摻和到這些麻煩事兒裡。惹了那些是非回來,不只是你,就是昊天律師事務所也會受一定的損失。”楊濤整理著手上的文件,他說話的語氣就像是在跟我說,“嗨,你今天這件衣服不錯,哪買的?”一樣。
“和這件事有關係的或者沒關係的人都恨不得躲著這個大麻煩走。我不明白,你一個小助理摻和進去幹什麼?受人所託?嗯?”
我勉強扯起了無所謂的笑臉:“楊律師,您說什麼呢?我這兩天跑到中院去還不都是爲了給你送文書麼,怎麼又惹麻煩了?是不是審判長跟您投訴說我態度不好?那行,下次我注意就是了,你別生氣。”
楊濤勾了勾嘴角,很篤定的對我說:“周未末,你跟我裝傻也沒用。我今天就明明白白的跟你說,中院那件法醫作僞證的案子你最好少去打聽,也少去摻和。不管你跟案件的當事人還是第三人有什麼關係,你都給我少管閒事。”
我的手不自覺的緊緊握住,看來楊濤都已經知道了。
他站在我面前低頭看我,一字一句的跟我說:“周未末,我始終覺得你是個悟性很好的新人。你做律師的閱歷不深,不過也總該有一些體會了吧?”
“你應該明白,很多事,很多原因都能毀掉一個律師的前程。而你也應該明白,做律師,稍微有點差錯就會萬劫不復。誰會給你機會讓你回頭?”楊濤一邊說,一邊用手敲在桌面上,像是給我的某種警醒,又像是因爲他急切的表達某種暫時無法言明的想法。
“我的助理不會像外面那些普普通通的小女孩一樣沒頭腦吧?怎麼樣才能保護自己不需要我教你!當時你跟劉凱說相信你,你是律師,這樣的氣魄哪兒去了?好,說的好聽一點,你說要維護委託人的利益,可你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憑什麼保護別人?!”
“楊濤,你說的話我聽不懂。”我低著頭,緊握著拳頭,可他說的每句話,每一個字我都聽在耳朵裡,敲在心裡。每一個字都像是一道雷,真的我幾乎無法喘息。
“你聽的懂,我知道。”楊濤的態度很堅定,“周未末,只要你還是律師,你每一步都要走的小心。不要把自己的前途給毀了,這是我對你的忠告。”
不知道是不是惱羞成怒,楊濤的話說的越真實,我心裡的那絲無名火就燒得更旺。
我扯著嘴角冷笑:“那你呢?就這麼步步爲營的走到今天?從來不考慮別人的後果,連那些愛你的人都可以硬著心腸拒絕?十大傑出律師?不過是個鐵石心腸自私自利的花花公子!”
“想管別人的閒事就先管好你自己吧!”楊濤沉著臉打斷我,不知道是不是被我說中了痛楚,臉色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我冷哼一聲,反問他:“對我來說,還是有的人可以讓我在乎,讓我願意爲他做點什麼的。你呢?楊濤,你只愛自己。等到最後你身邊還能有誰?你的女朋友?還是那個被你傷透心的顏小姐?”
他沉默下去,屋子裡安靜如死。
我原本以爲我們兩個的話題就會到此結束了,沒想到楊濤忽然擡起頭,臉上掛著一絲無所謂的笑:“周未末,你是想說‘愛’這個東西麼?呵,這東西我不信,你信麼?”
我擡著頭,一眨不眨的看著他。
“對某一種人來說,愛太飄渺,不適合他們。真正重要的人是自己,”他忽然擡手勾起我的下巴,看著我的眼睛說,“他們要的也很簡單,活下去,如此而已。周未末,你和我是一種人。不要把自己想象的太高尚,也不要把你所謂的能夠在乎的人想象的多好。人都是自私的,誰都不能免俗!”
我瞪著他,心裡亂成一團。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像是心虛一樣的直視他,反駁一句:“楊濤,我和你不一樣。”
他勾勾嘴角,無所謂的說:“你怎麼樣與我無關。今天提醒你,是不想讓你毀了昊天律師事務所的名聲,也不想讓別人說楊濤帶出來的人一點腦子也沒有。”他點了點自己的頭,臉上戲謔的表情令我抓狂。
我知道繼續呆在他的辦公室裡,我就真的會和楊濤翻臉。
不過他說的對,我確實還不想滾蛋,所以我不會再和他吵下去,這沒有意義。
我勾勾嘴角,強迫自己對他笑了笑,我想讓自己暫時先冷靜一點,轉身便想走出去。
“等等。”他叫住我。
“什麼事?”我過身來。
楊濤丟過來一個文件夾,我伸手接住,可還是有幾打紙飛了出來。
我有些氣憤的看著他,始終猜不透這個男人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東西。是,楊濤的行爲素來囂張自傲,可起碼對人很尊敬。
他剛纔的這個舉動,已經完全挑動了我所有的神經線,讓我恨不得立刻衝上去撕爛他那張負心薄倖的臉!
“所裡最近決定讓你藉著劉凱案的東風開展勞動仲裁和工傷賠償的案子。”他愜意的翻了一頁面前的卷宗,順手喝了口咖啡:“你能不能真真正正的成爲一名合格的執業律師,就看你會不會把握這個機會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我覺得自己現在一定很沒有骨氣,像一條喪家犬,丟盔卸甲,卻不得不向楊濤搖尾乞憐。如果我真的像我自己心裡想的那樣有志氣,我絕對會把辭職信甩在他臉上,可我沒有。
“……要我做點什麼?”我小聲詢問。
楊濤擡起頭看我,臉上有種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覺得不自在,終於把眼睛移開,不再看他。
“這個工傷賠償案件是咱們所裡顧律師剛接手的,他的身份是上訴律師。你去寫一份上訴狀,然後找顧律師借他寫的上訴狀還有案件卷宗。”楊濤如同往常一樣吩咐我。
“嗯,”我問他,“還有麼?”
他笑了笑,似乎對我的反應很滿意:“等你把這些做好了,你來告訴我在這件案子裡你學到了什麼。”
我撿起地上的文件,轉身出了他的辦公室。
楊濤腦子裡在想些什麼,我始終猜不透。
坐在我的位置上,好長時間我都沒能從剛纔和楊濤吵架的那股子勁兒裡回過神來。
孫瑾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隔著桌子,躬身朝我揮手。
“周未末,周未末!”
“啊?!”我猛一擡頭,孫瑾朝我笑:“想什麼呢?”
我尷尬的笑了笑:“沒什麼,想上訴狀怎麼寫呢。”
孫瑾問我:“什麼案子?”
“工傷賠償。”
“嗯,”她點點頭,“就按照一般的民事上訴狀寫就好了,格式什麼的弄清楚,最重要的是把上訴請求和上訴理由寫清楚了。嗯,差不多就是這樣。”
“嗯,謝啦!”孫瑾就是強,什麼都知道。
她跟我熟,笑臉也多,不過孫瑾的笑也就那樣,微揚著嘴角,勉強能看出她心情不錯而已。
“客氣什麼。”
孫瑾端著杯子去茶水間打水,我的視線一直追著她看,自己也不知道在看什麼。或許我是在看楊濤心目中合格的律師吧,有能力保護自己,懂得如何才能讓利益最大化,如何才能保護自己的委託人。
我和他們,會是同一類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