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nèi)遂o靜對立著，中間卻隔著半截樓梯，裴譽臉色冷峻，陳榆低泣。我臉上帶著笑意。
這樣奇異的三人組，說實話，很像是兩個女人同搶一個男人，兩人一方的是贏家。
一人一方的是輸家，我輸了，我從一開始認輸。
裴譽抿著脣看了我許久，他終於張開嘴，放開陳榆道，“回去吧。”
我刻意裝作不懂。微微一歪頭，像是小的時候有什麼數(shù)學(xué)不懂的題目，都會歪頭看向他，故做天真，好博取他一枚微笑。
我今天之所以這樣若無其事面對他，是因爲(wèi)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麼樣的態(tài)度來對他。
我說，“這話是對誰說的。”
裴譽牽住陳榆，帶著她走上來，當(dāng)他們經(jīng)過我身邊的時候，我伸出手抓住陳榆的手，低低道，“裴譽。今天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夠走。”
裴譽停住了腳步，他同樣也握住陳榆被我鉗住的那隻手，他說，“裴含，我希望你冷靜。”
我說，“我現(xiàn)在很冷靜，因爲(wèi)冷靜，所以讓我現(xiàn)在深刻認識到，你實在不該插手我們之間的事情，如果你今天不準我?guī)ё咚嶙u。我們這輩子連兄妹都不可能做。”
他臉色一怔，沒想到我會把話說的這樣絕情，我也沒想到，以爲(wèi)永遠說不出來的話，竟然說的這樣容易，只能讚歎一句，女大十八變，我二十歲了。還在變，感情在變，性格在變，家世在變，真是什麼都變了，變到最後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裴譽攢眉問像我，我還他一笑，“你覺得呢？在我還沒瘋也還沒傻之前說的話，我很清楚自己說的是什麼。”
他說，“裴含，你還是裴含嗎？”
我說，“不是，在你送我回景家時，我已經(jīng)成了景辛，景色如畫的景，含辛茹苦的辛。”
我也懶得和他廢話。扯住陳榆就要走，陳榆劇烈的掙扎著，彷彿像是一個即將被壞人拐走的孩童，我好想說，姑娘你好歹也有二十三四了吧，四捨五入，也就是二十五六了吧，別搞得別人好想將你抓去山溝溝當(dāng)別人家童養(yǎng)媳，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那價錢了。
陳榆掙扎的勁兒越大，裴譽皺眉就更深一份，他忽然伸出手將我的手從陳榆手臂下給扯了下來，我感覺自己手腕處一陣大力，當(dāng)他鬆開我手，我第一時間低頭去看手臂上被他握住的地方，發(fā)現(xiàn)一片紫痕，他將陳榆往前面一推道，“你先回去。”
然後像是拖垃圾一樣，將我拖了下去，我一邊急著回顧怕陳榆跑了，一面還要抵抗裴譽。
裴譽皺眉道，“我有話和你說！”
我想要甩開他手，卻發(fā)現(xiàn)他力氣實在太大了，我根本和他不是一個級別，只能口氣裡含著掩飾不住的火氣說，“你放開我！我和你沒什麼好說。”
“裴含！這段時間你也鬧夠了！”共役盡血。
我直接伸出另一隻空閒的手將他手臂給擡了起來，在上面狠狠咬了一口，裴譽一吃痛，就鬆開了，我臉上帶著譏諷的笑意，我說，“裴譽，你記住，我從來不是和你鬧著玩，要和你斷絕關(guān)係是真，對你死心是真，愛上別人是真，今天這件事情你最好別給我管，不然以後見面便是仇人，你一定不希望我們之間關(guān)係演變成這樣吧。”
說出這席話，心口都是顫著，裴譽就那樣平靜的看著我，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我害怕他忽然一開口便是一句，“好，仇人就仇人。”乾淨(jìng)又利落，那麼我們之間真是完了，就算之後在怎麼修復(fù)，這段關(guān)係裂痕巨大，怎麼修復(fù)都有坑。
我擦了擦臉，轉(zhuǎn)身上樓，陳榆站在那裡看著我們，一直沒動，我站在她面前幾乎是用求的語調(diào)和她說的，我說，“陳榆，看在小旗曾今那麼愛你的份上，你去看他一眼，就一眼。”
她許久沒說話，沒想到我態(tài)度會轉(zhuǎn)變成這樣，我也是沒辦法，雖然很不想求她，可我想圓掉小旗那一個願望，我不能讓他死後都留著念想，他的一生已經(jīng)夠不完美了，爲(wèi)什麼在最後都得不到最後一個心願。
我相信，陳榆去送他，他一定會很開心的，因爲(wèi)他那麼愛陳榆，沒有什麼比她來看他更好。
陳榆沉默了很久，最後才說一句好。
我的心像是瞬間落地，我想，小旗，我能做的，只能是這些，希望你會滿意。
陳榆跟著我去的時候，我們兩人都沒說話，坐在出租車上，她臉色蒼白，我以爲(wèi)我們會一路無語到達目的地，誰知，她望著車窗外，像是自言自語般輕浮出一句話，她說，“知道我爲(wèi)什麼不敢去嗎？裴含，這世上所有人都不像你這樣一般勇敢，這樣幸運，我欠他的，我知道，可是這輩子我沒打算還，因爲(wèi)還不去，我要他記住我的絕情，那麼下輩子，他肯定就會在我身上賺回百倍千倍。”
我沒想到她會和我說這番話，我望著她沉默的側(cè)臉，她眼角落下一滴晶瑩剔透的淚，彷彿水晶下折射出來的光彩，透過車窗外白霧霧的光，刺的人眼睛。
“你真的認爲(wèi)人有下輩子，陳榆，你這麼大的人，爲(wèi)什麼竟然會相信下輩子這樣的話，人只有一輩子，這一輩子欠下的債，就算是欠下來，向我們這樣的人還有下輩子，你會不會太奢望了。”
她沒有去擦眼角的淚，只是轉(zhuǎn)頭沉默的望著窗外，聲音像是從喉嚨裡飄出來一樣，“我不奢望，只求他千萬別原諒我，因爲(wèi)連我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
我說，“放心，他一定不會原諒你，因爲(wèi)他那麼愛你，連怪都捨不得怪你。”
她聽了我這話，許久都沉默了，再也沒有開口和我說過一句，臉色簡直白的像張蒼白的紙。
到達葬禮的時候，靈堂很大，空曠的讓人感覺掉入了一片死亡之谷，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場景，能夠有多好，只能是悽悽慘慘，慘慘慼戚。
陳榆站在大門口的時候，周邊全部都是穿著黑衣黑鞋的人，只有她穿了一件白色的風(fēng)衣，臉上的蒼白彷彿要和衣服的顏色融合一起。
我站在她身邊靜靜等著她踏出那一步，卻在我以爲(wèi)她要進去的時候，她卻忽然轉(zhuǎn)身要走，我從後面拖住她。
她哭著說，“裴含，求你別逼我了，求你別這樣殘忍告訴我他死了，你以爲(wèi)我真的是那種沒有血肉的女人嗎？我怎麼可能沒有，小旗從小和我一起長大，他在我生命中就像我弟弟，你知道那種感覺嗎？我只要一想到他死了，我就會崩潰。”
可那時候的我根本不懂陳榆那種自我欺騙的手段，我也有我的固執(zhí)，我的固執(zhí)只是讓她去見小旗最後一面，而她卻害怕見她最後一面，因爲(wèi)在她記憶中小旗是沒有死的，他還活著，鮮活的活著，她就是這樣欺騙自己，然後告訴自己什麼事情都沒有。
我不懂她的難過，所也不懂她的悲傷，我只知道，要是她趕過去見小旗，說不定小旗就不會走了，小旗不走也就不會死，而小旗走的那天，她居然和裴譽在試婚紗，無論小旗今天的死對於她來說是多麼的殘忍，可她卻永遠不知道，她的殘忍遠過於她面對小旗死的殘忍，無論她多麼承受不住，這都是她要承受的，這是她欠他的。
欠別人的，總是要還的，她必須要面對小旗的死，她會良心不安一輩子。
我麻木的說，“他已經(jīng)死了，別再騙自己了，看最後一眼，別給自己留下遺憾。”
她蹲在地下毫無形象的痛哭，還好這裡禁記者，要是被記者拍到她這副模樣，其中被人揣測版本，肯定又是各種狗血連天的事故，搞到最後，就不是單相思以原來的故事爲(wèi)準了，搞不好，報道里揣測她和小旗是郎情妾意，卻沒想到愛到最熱烈的時候，男主角墜機身亡，女主角在葬禮哭的無法自己，這麼美好的劇本，終究不是事實。
事實只能是，他愛她，她不愛他這樣簡單。
陳榆哭了很久，我也等了她很久，最終她終於從地上站了起來，臉色蒼白的彷彿下一秒她就會昏倒。
她聲音裡的哭腔已經(jīng)隱去，眼睛目視著大廳的人流，聲音平靜的如一場暴風(fēng)雨過後的安靜，她說，“走吧。”
我還沒明白過來，只看見她瘦高的身體穿著那白色風(fēng)衣像是一身喪服，站在一堆黑衣黑褲的人羣裡，顯得尤爲(wèi)大眼。
我跟在身後，跟著走了進去，到達大廳的時候，因爲(wèi)小旗的屍體沒有找到，只從海域處撈出他的行李，裡面就是幾件平常穿的換洗衣服，還有一本相冊，而相冊裡面的照片始終如一，除了陳榆還是陳榆，從她讀書，高中，大學(xué)，入社會進入工作，一張都沒漏。
大笑的，難過的，落寞的，都有。
那一本相冊被小旗的父母交給的陳榆，當(dāng)時小旗的媽媽在靈堂裡對著他的遺照哭的昏厥過去了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