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燕香
性別:男
年齡:外貌二十上下
職業(yè):雀閣主人
住址:博美集北墟里20號
“小姐,小姐你到哪裡去了?嗚嗚……”
穿著青衣青裙的年幼女孩抽抽嗒嗒地走在陌生的集市上,睜著一雙腫得像胡桃般的水汪汪的大眼睛拼命找尋自家小姐的身影。
周圍都是人!今兒個是正月十五,集市上到處都是鬧花燈的人羣。農(nóng)家自制的紙糊兔兒燈,商家精巧的八仙跑馬燈,還有官家碩大繁複的華貴琉璃燈,閃閃爍爍地掛在細巧的金繩上,一路自頭頂蔓延開去,耀得周圍恍若仙境。
“大叔,請問您有沒有看到我家小姐?”女孩彎下腰,可憐兮兮地問擺攤賣荷花燈的老者。
老者擡起頭,看看她,指了指街拐角的地方,又低下頭,就著自家花燈搖擺不定的光芒心無旁騖地做起骨架來。
“謝謝大叔。”女孩子膽怯地福了一福,朝街拐角的地方走去。
小姐是本地鄉(xiāng)紳何員外的獨女,有個好聽的名字叫紅酥,年方二八,琴棋書畫無所不精,兼且出落得標誌得體,風韻儀容無不出衆(zhòng),是遠近聞名的美女加才女;女孩是何小姐的貼身丫環(huán),叫小雀,今年剛滿十三,進府已經(jīng)七年有餘,雖算不上美人,倒也長得清秀討喜,再加上做事勤快,又很聽話,因此頗得何員外夫婦的歡心。今兒個正月十五鬧元宵,小姐說要上集市散散心,小雀便陪同小姐一起出府上街,誰想到燈市的人如此多,沒幾下就把主僕倆擠散了,急得小雀一路哭哭啼啼地到處找自家的小姐。
臨安府雖然大,卻也沒見過哪一次鬧花燈有如此多的人潮,更沒見過那多衣著奇怪的番邦蠻子。小雀害怕地嚥了口口水,低著頭匆匆從一名金髮藍眼的蠻夷女子身邊走過,轉(zhuǎn)過街的拐角,眼前不禁一暗。
就像是兩個世界一般。吵鬧的集市和安靜的街道,耀目的花燈和兩盞樸素的紅燈籠。出現(xiàn)在眼前的是小小的四合庭院,掛著窄小的牌匾,上面是“雀閣”二字。
“請問有人嗎?”小雀壯著膽子走上前去輕叩門環(huán),不知道是什麼材質(zhì)做的小小的門環(huán)扣在散發(fā)出木頭清香的門扉上發(fā)出好聽的聲音。
“請問有人在家嗎?”小雀見沒有回答,又稍稍提高了嗓音問,像百靈鳥鳴叫一樣的動人嗓音。
門吱呀一聲開了。
小雀嚇得往後一退,差點從臺階上摔下去。
“我是何員外家的婢女小雀,想來打探一下我家小姐的行蹤。”小雀硬著頭皮對著黯淡的門內(nèi)小心地問。
沒有人答話,門內(nèi)傳出月下香的淡淡清香。不合時宜的香味啊,盛開於七夕皓月下的夜下香舒展著白色的花瓣在元月十五的朗月下輕輕搖曳生姿。
“小雀……小雀進來了……”小雀畏畏縮縮地跨過門檻,門吱呀一聲在她身後又闔上了。小雀撫著胸口,小心翼翼地在僅由月光照亮的庭院內(nèi)前行,青石板的小徑兩側(cè)密密麻麻地全部種植了白色的月下香,那些散發(fā)出淡淡香味的花朵在十五的朗月映照下像是京城冬日的白雪,有一種冷淡的矜雅。
“請問……有人在嗎?”小雀輕輕敲有燈光亮著的屋門。
沒有人回答,就像在正門口一樣,是庭院的主人也出去鬧元宵了嗎?小雀縮回手,失望地轉(zhuǎn)身要走,那門卻輕吱一聲,開了。
是名和善的青年男子,穿著像月下香一般雪白的布衫,豐神俊朗的臉上是一雙不可思議的像紅珊瑚一般的清澈眼睛。
小雀一時看得呆了,是男人嗎?竟然長得比小姐還好看呢,會不會是在做夢?想著竟然就伸出手去想要撫摸那美得不真實的臉孔。手指顫顫巍巍地在月下香的氣味中前進,慢慢地,指尖觸到了溫潤的感覺,是真的,真實的人啊!思及此,小雀的手就像被燙了一下一般,猛地縮回來,臉紅得像熟透的大蝦,自己竟然輕薄了眼前的青年!!這樣想著,整個人都窘得要哭出來了,剛剛止住的淚水又開始在眼眶裡不聽使喚地打轉(zhuǎn)。小雀拼命咬住了下脣,不讓那幾顆“恥辱”的淚珠滴下來。
青年男子爆發(fā)出一陣爽朗的笑聲,像是夏日的晚風一般,那樣一張精緻的臉龐,竟然會有這樣的笑聲,真是叫人不敢相信。
“你叫什麼名字?”男子彎下身來看小雀,比十三歲的年幼女孩長出一大截的身高使得他只能看到不敢擡頭的幼女梳著兩枚可愛小髻的頭頂,但現(xiàn)在,那張快要哭出來的小臉都清清楚楚地映入他的眼簾了。
好聞的香味……小雀聞著青年身上傳來的一陣陣若有似無的香氣,不知不覺地心情也放鬆了下來。
“我叫做……小雀。”最後的兩個字吐得不清不楚,真是又傻又沒教養(yǎng)的名字呢,小雀這樣的名字,一聽就知道不是什麼好人家的女兒了吧,小雀的臉色又開始變得難看了。
“小雀?”青年男子像是在脣齒間玩味著這個名字一般,反覆地吐出這兩個字,“很好聽的名字啊,我叫做燕香,燕子的燕,香味的香,像女人一樣的名字吧!”才說著又放肆地一陣狂笑,像是惡作劇得逞而得意萬分的孩童。
“燕……燕香大哥,請問您有沒有見過我家小姐?”大概是被青年的爽朗所感染,小雀的膽子也大了不少,“我跟我家小姐走失了,她大概這麼高,穿一身很漂亮的粉綢裙……”小雀努力地比劃著小姐的模樣,然後用期待的眼神看著面前的男子。
“見過,當然見過啊!”男子撇撇嘴,“是個醜八怪!”說著,嫌惡地擺擺手。
“你……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我家小姐!”小雀的臉登時紅了,饒是她這樣好脾氣的人,聽到外人貶低自己崇拜的小姐也是會氣得不得了的,“我家小姐是最漂亮的,每個人都這樣說,你纔是……你纔是醜八怪!”
違心地說出這樣的話,小雀別過頭去不要再看那雙漂亮得似乎能把人的三魂七魄都吸入的眼睛。
“喂,給你看一樣東西吧。”青年不以爲忤地敲著幼女因爲氣憤而顫抖的小腦袋瓜。
“不要!”小雀第一次敢在陌生人,而且是一個陌生男人面前這樣大聲地說話,是有點心虛,但誰讓對方是個不知好歹的傢伙呢!討厭的傢伙!
“我不管,就要給你看!”青年竟然耍起賴來,從不知道哪裡掏出小小的溫潤的東西硬塞到幼女的手中。
“啊……”小雀驚叫,那東西,是活物。
“喂喂,別這樣亂扔我的寶貝啊!”叫燕香的青年像是很傷腦筋似地接住被幼女胡亂丟掉的東西,攤開掌心,是一隻有著灰色羽毛嫩黃喙子的小鳥,可愛的烏溜溜的大眼睛靈活地左右打量,絲毫沒有受到驚嚇的樣子。
“好可愛!”小雀看著青年掌心的小鳥,連生氣都忘了。
“可愛吧,這隻金雀子就暫時交給你保管了,你可得給我好好養(yǎng)著,將來我還要要回來呢。”青年說著,不由分說地將小鳥交到小雀手裡,攏了袖口,就往屋內(nèi)走。
“噢,對了,”他突然轉(zhuǎn)過身來對兀自沉迷在得到小小鳥兒喜悅中的小雀說,“這隻金雀子也叫小雀哦,還有,你家小姐出了門往左拐,在一棵榆樹下可以看到。”說著,擺擺手,消失在月下香的馥郁中了。
真是個奇怪的人!小雀想著欣喜地打量手中的小鳥,那張嫩黃色的嘴喙一張一合地看起來可愛極了。
咦?是小姐?還有一個男人,是……張家的大哥。小雀高興得顧不上禮數(shù),提起裙襬就要跑上前去。什麼……小姐和張大哥……
年幼的女孩躲在離榆樹遠遠的街角的陰影下,看那一雙璧人在滿樹的彩燈下親密地擁吻,看著看著,臉紅了,心卻不知不覺跌到了谷底。爲什麼會覺得好傷心好傷心呢?年幼的女孩尚不明白心中那一股鑽心的疼痛是叫作愛情的種子在枯萎,也不知道心中那一股突然產(chǎn)生的對小姐的恨意是叫做嫉妒的東西在作怪。
那一對璧人,男的儒雅俊朗,女的美麗高貴,在任何人看來都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雙,是最適合被羨慕的絕配,但是在小雀的心裡,有某個角落希望著他們分開,討厭著那樣深情擁吻的兩人。
張生走了。小雀看著那抹瘦削的背影遠去纔敢從黑暗中走出:“奴婢見過小姐。”
何家小姐何紅酥,瞇縫著眼睛看了年幼的婢女半晌才從嘴裡吐出一句:“剛纔的,什麼都沒看到吧。”冷淡的口氣,雖然是疑問,卻用了肯定的句式。
“小雀什麼都沒看到,小雀什麼都不知道。”幼女低著頭,喏喏地道。
“那就好,讓我知道你隨便嚼舌根,小心了你的狗腿。”何紅酥不帶感情地道,輕忽地扔下一方月白帕子,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了,“回去吧。”
遠遠地傳來何紅酥冷冷的聲音:“嗤,都什麼身份了還敢來找我,如今的張家豈是當年名貫江南的鉅富之家,送這種寒酸的東西……”
小雀顫抖著手撿起地上的帕子,不是很好的布料,但是看得出繡工的精細,那一排蠅頭小楷題的雖然是她不認識的字,但一定是很美很美的情話吧。三天後,小雀終於知道了寫在那方帕子上的是叫做《蒹葭》的詩,那個春日的早晨,小姐著人將張生的彩禮扔到了門外,張生不肯走,家丁們提了碗口粗的棒子趕他出門,一下一下地打在張生瘦弱的身上,小雀看得心都絞起來了,看張生倒在春雨過後的泥沼中,看張生衣衫爛了、手臂也破了,看他依然用那雙清澈的眼睛深情地望小姐的閨房,聽他一字一頓地念“蒹葭蒼蒼,白露爲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彷彿多念一句,身上的創(chuàng)痛便會減幾分,直到昏死過去被人丟出何府。
小雀心裡的小姐塌了!那個美麗聰明善良的小姐,從頭至尾原來只是自己的夢想嗎?
“你恨她嗎,那個惡毒的女人?”有誰在小雀的耳邊問。
小雀擡頭看,找不到說話的主人。
“把我送給她。”小雀這才發(fā)現(xiàn)是棲息在架上的“小雀”在說話。會說話的——鳥!
被送給小姐的小雀很快就得到了小姐的寵愛,連婢女的小雀也比以前得到了更好的對待。一日一日,小雀的羽毛已經(jīng)開始由灰色慢慢轉(zhuǎn)爲白色,漸漸地在白色的邊緣有了金色的雛羽。
“像鳳凰一樣的金色啊!”每次客人們見到小雀的時候都會發(fā)出驚歎,這個時候何員外和小姐就會露出得意的神色,而小雀,低著頭站在一邊,看不出心裡在想些什麼。
一個月前,聽說張生終於還是,死了……
“哦,死了啊……”小姐聽到這話的時候滿不在乎地往頭上插金知府的兒子送來的鳳釵,圓圓大大的珍珠鑲嵌在金絲盤結(jié)的釵上,一晃一晃的,小雀好像看到張生微笑時露出的一口白牙。
恨,終究慢慢地長大了!
燕香的小雀也長大了,終於到了還巢的一天。
灰色羽毛已經(jīng)褪盡,小雀通身披戴著閃爍金色的華羽,兩根長長的尾翎跳動著火焰一樣的金紅色,變做金色的眼睛,還有那依然嫩黃的喙。
“鳳凰,真的是鳳凰!”何員外欣喜若狂。
何紅酥伸出手去摟抱小雀,溫順的小雀,乖巧的小雀,曾經(jīng)那樣聽話地依偎在何家小姐懷裡的小雀竟然出其不意地啄瞎了飼主的眼睛,破空而去了,那跳躍著金紅色的尾翎,像是火焰在燃燒呢!
傳說,何府當日著了火,燒了整整三天三夜,雖然只有幾個家僕傷亡卻從此一蹶不振了。人們都說,何家,是觸犯了神威。
“小雀,在想什麼呢?”穿著得體西服的“美人”走進來,很沒樣子地往店堂中的沙發(fā)上一橫,順手開了電視機看娛樂節(jié)目。
“公子,今天有幾筆帳目……”乖巧的女孩子拿了賬簿走上來。
“好了好了,我都說生意的事你做主就好,我嫌煩呢!”
滿室的鳥雀在橫生的枝頭停駐,偶爾撲喇喇地展開雙羽在空廣的廳堂內(nèi)翱翔。
果然人老了,就容易懷舊啊!女孩子望著屋外的青空,目光空渺而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