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清晨。
積雪終年不化的天山之巔上,仍如嚴冬,格外的寒冷。
一個穿著單薄白衫白鞋的青年,站在山巔眺望著遠方。
凜冽的寒風如刀般刮在他的身上,但他卻沒有一絲寒冷的感覺。
一個人若已不知寒暑,那這個人不是瘋了,肯定就是傻了。
當然還有一種人不懼寒暑,這種人便是內力已臻化境的絕頂高手。
這種人很少,無論如何你都不會聯想到白衣青年身上去,因爲這種人無一不是年過半百的宗師人物。
白衣青年當然沒有瘋,更沒有傻。
站在山巔的白衣青年,任由凜冽的寒風颳在他的身上,許久未動,好似老僧入定般陷入沉思之中。
回憶起過往,青年的臉上顯得有些落寞。
青年名叫李白,他並不是詩人,而是一個可憐人。
這一切都源於他剛滿七歲的那一晚。
那一晚本是他七歲的生日宴,親朋滿座熱鬧非凡,卻不知哪裡來了一夥持刀蒙面的賊人,突然闖進府中見人就殺,李府內頃刻間便成了人間煉獄,李府衆人連同賓客共計九十二人無一倖免。
所幸當時他正與比他大七歲的玩伴慕流雲在後院玩耍。
慕流雲見此場景,拉著他躲進了後院的枯井中,若非如此他在那一晚也早已成了刀下亡魂。
李白的遭遇無疑是不幸的。
然而他又是幸運的,因爲他遇見了他的師父,天山劍叟季無名。
你若真的以爲天山劍叟像他的名字一樣無名,那你便真是錯的有些離譜。
昔日聽雨樓每年發佈的武林高手排名,天山劍叟季無名都名列第一,只因最近十多年,季無名居於天山之巔不在江湖走動,名聲才漸漸淡下了來。
但他手中的寒霜劍仍就排在兵器譜的第一位。
幾年前季無名曾下山半月,回來後交給李白半枚銅板,並告訴了他當年屠殺李府一夥賊人的消息。
季無名還告誡李白,日後若有聽雨樓中的女子,持另外半枚銅板找到他,他便需娶這女子爲妻,並用一生保護她。若是聽雨樓中的男子,持另外半枚銅板找到他,便需按照男子的要求爲他做一件事。
季無名甚至曾讓李白立誓不可違背。
當時李白曾問季無名:“若是女子是個醜八怪呢?若是男子叫我拔劍自刎呢?”
季無名回答他的只有一句話:“便都是你該受的命。”
李白從來也不笨。
他知道這個消息,必然來自有江湖百曉生之稱的聽雨樓,而他也知道聽雨樓,從不會將江湖中任何人的消息告知他人,這個消息對於旁人可能輕如鴻毛,但對於他卻重於泰山。
若能手刃仇人,報了這血海深仇,即便代價是自刎他也是極開心的。
清晨的寒風吹在李白的臉上,彷彿也吹走了他的思緒。
李白轉身回到他住了十六年的木屋中,拿起了桌上放著的半枚銅板,和那把兵器譜上排名第一的寒霜劍。
木屋旁有一堆雪白而緊湊的碎石,這堆碎石前竟還立著一塊石碑。
石碑上用劍深深的刻著七個大字。
“恩師季無名之墓”
曾名列武林高手榜第一的,天山劍叟季無名,竟已埋骨於天山之巔。
李白走到石碑前盤膝坐下,右手輕輕撫著石碑,嘆道:“老頭兒,答應你的幾件事我兩年前就已能夠做到,不過我還是多陪了你兩年,從你離開算起,今天正好三年,我要下山了,若是沒有回來你也別太想我。”
原來當年季無名帶李白上天山時,曾讓李白許諾,若要下山須做到四點。
將《凝霜功》練至能在身前一尺形成一面無形的氣牆。在一炷香內,不用內力和輕功,在山巔與山腳之間往返兩個來回。取一黃豆置於木樁之上,一劍斬斷黃豆,而不在木樁上留下一絲痕跡。以及一劍刺斷黃豆,而黃豆不能有絲毫移動。
即便季無名已逝,懷著血海深仇的他,在沒有做到這四點時,也沒有提前下山。
他甚至在做到這四點後,還爲季無名守滿了三年的墓。
你很難想象一個揹負著如此血海深仇,並已知道仇人在何方的人,是如何做到恪守承諾待在山上的。
他無疑是個君子,因爲君子一諾千金。
過了許久,李白起身緊了緊手中的寒霜劍,轉身朝山下走去。
他現在要去做一件事,一件縈繞了他十六年的事,十六年來他每天練功超過八個時辰,期間從不間斷,也只是爲了這件事。
他還要去找一個人,他兒時最好的玩伴慕流雲,他們已有十六年未見。
當年季無名只收了李白一人爲徒,而將慕流雲送到了藏劍谷學藝。李白也曾問過季無名,爲何不將他們同時收做弟子,然而季無名只是對他笑了笑並未回答。
下山的路他已走過無數遍,現在一炷香能走兩個來回的他,這次下山卻用了一個時辰。
站在山腳轉身回望,李白眼中竟有淚光一閃而逝,隨後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堅毅的眼神。
山下的風很輕,風中帶著泥土的芬芳。
不管你腳力在好,武功再高,遠行也總歸還是需要有匹馬的。
天山腳下有個通商的小鎮,其中就有一個馬市。
李白在這裡買了一匹馬,一匹白得沒有絲毫雜色的馬。
他輕輕撫摸著白馬的鬃毛,道:“接下來就要辛苦你了。”
白馬竟似聽懂了他的話,人立而起,昂首嘶鳴了一聲。
李白微微一笑,騰身一躍,落於馬鞍之上,右手一拉繮繩,白馬展開四蹄朝著小鎮外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