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又離開了實驗室，但實驗室裡的兩個人沒有任何一個覺得輕鬆。

因爲他總是神出鬼沒，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回來。

就像厚重的山石，又或者是鋒利的屠刀，高高懸在他們的脖子上，總有一天會讓他們身首異處。

戚溯神色恍惚的睡在實驗室裡的實驗牀上，大睜著眼睛看天花板，顯然沒有反應過來。

皊冬夜坐在一邊，看著他的樣子內心掙扎無比，過了一會兒還是打開抽屜，拿出了裡面的U盤。

這是他從李思那裡拿的。

李思的謊言總有一天會被拆穿，到那個時候這個U盤裡的東西就會變成戚溯新的鎖鏈，就算不能挾制住他，也會讓他徹底瘋掉，然後自我毀滅。

他把U盤緊緊攥在掌心裡，起身來到戚溯面前：

“戚溯……”

戚溯彷彿沒有聽到一般，一動不動的躺在那兒。

皊冬夜深吸一口氣，低聲道：

“不管你聽不聽得到我說話，這些話我就只說一遍，如果你能聽到就記在心裡。”

“那件事情是我對不起你，我也不會爲自己開脫，但是既然你還能睜著眼看這個世界，還能保持自己的意識，就請你珍惜，不要再這樣耗下去了。”

過了好長時間，戚溯眼神微動，眼珠子機械的轉動一下，看向皊冬夜。

皊冬夜鬆了口氣，眉頭卻皺的越來越緊，他將手裡的東西遞給戚溯：

“這是……那天的錄像，我不知道李思有沒有存多餘的，但是我只找到這一份，現在交給你，你是想銷燬還是想去面對，全憑你自己的意思。”

戚溯的眼神落在那個小小的U盤上，瞳孔一縮，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猛的坐了起來，捂著胸口大喘著粗氣。

他原本是不需要呼吸的，此時卻有種窒息的感覺。

皊冬夜撇開了眼，不敢再看他。

“所以呢？你先是騙我，然後當時就這麼坐在監控後面眼睜睜的看著，什麼都沒做？”

他的聲音裡難掩怨恨，眼睛裡更是恨意滔天，就這麼死死盯著面前這個穿白大褂的男人，恨不得把他的皮都扒下來。

“我原本以爲你根本就不覺得愧疚，現在覺得更可笑，你既然覺得愧疚，怎麼還會有臉站在我面前？！！”

戚溯控制不住的吼，雙手掐上了皊冬夜的脖子：

“你說啊，我當初那麼信任你，你爲什麼要騙我？！”

皊冬夜被掐的喘不過氣，卻沒有掙扎一下，就算面容因爲窒息變得青紫，也依舊冷淡的沒有表情。

戚溯看見他這張臉就恨意難消，過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什麼，冷笑著問：

“也對，你這樣的人除了自己，什麼人在你眼裡都是工具！！那我倒是好奇了，你到底是因爲什麼才把那個死丫頭放走？因爲愛？！你這種人有這種東西嗎！！”

此時的皊冬夜已經被勒的眼神渙散，聽到問話猶豫了一下，艱難的道：

“只是……爲了…還…一個人情……，我……不…欠別人的。”

戚溯聽了只覺得可笑至極：

“你欠我的還算少嗎，看看冷庫裡躺著的那兩個人，你連句對不起都沒有跟他們說過！！”

此時的皊冬夜已經沒辦法再給他迴應，他眼神暴凸，那張清秀的臉上額角青筋泛起，脖子通紅脹起。

最後關頭，戚溯鬆了手，一把將他扔在地上。

皊冬夜癱軟在地上咳嗽，然後控制不住的開始乾嘔。

戚溯冷眼瞧著他，一個平常注重外表的人，現在在地上狼狽不堪。

皊冬夜扶著牆掙扎的爬起來，踉踉蹌蹌地按開實驗室門的開關，準備出去。

後背突然一痛，緊接著一個清脆的響聲。

皊冬夜低頭，是那個U盤。

戚溯冷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從李思手裡偷這個，我看你也不想活了，自己找個藉口還回去，別到時候讓他找到理由把你也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看著你我已經夠噁心了，別再和你成爲同類，那我真的想吐。”

皊冬夜回頭，戚溯已經重新倒回牀上背對著他，視線轉動看到地上的U盤，有些控制不住的失神。

……

另一邊。

陸焱帶沐棠去看望秦鎮。

看著熟悉的臨時醫院，陸焱嘆了口氣。

秦鎮真是多災多難，纔在這裡躺了快一個月，出去一趟，回來又得接著躺了。

不過還好，他從明月基地帶來了藥物和醫用器械，還有多餘的發電機，這回至少秦鎮用藥不用再扣扣搜搜的了，能好快一點。

來到病房，剛要舉手敲門，門就被打開了。

後面漏出來的是李少將那張嚴肅的臉。

陸焱頓了一下，隨後擡手敬了個禮，沐棠在旁邊也學著敬了一個。

李少將那張黢黑的臉上沒有任何笑意，嚴肅的對陸焱點了點頭，然後看向沐棠：

“你不是軍人，不用朝我敬禮。”

沐棠愣了一下，然後放下了手，又轉頭看向他。

李少將：“……”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可能過於尷尬，李少將乾巴巴的說了一句：

“你很優秀，如果願意的話，可以入伍，我們很歡迎像你這樣的人才。”

沐棠這回聽懂了，這是誇她呢，小臉立馬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眉眼彎彎，喜氣洋洋的道：

“謝謝誇獎！！”

大概是很久沒有人在他面前笑的那麼燦爛了，李少將臉色有些不自然，強行管理住表情以後回頭對病房裡說了一句：

“你好好休息。”

然後轉頭看向陸焱：

“我就先走了。”

陸焱點了點頭，拉著沐棠讓出路。

李少將也點了點頭，快步離開，一會兒就沒了影子。

兩人這纔看向病房內，沐棠開開心心的蹦了進去，聲音輕快：

“秦鎮，我們來看你啦，你有沒有好點？”

陸焱也跟著走了進去。

房間內，秦鎮半坐在牀上，臉上又多了幾個補丁，身上還掛著固定骨頭的夾板，正費力的跟沐棠說自己沒事。

看到陸焱走進來，勉強的笑了笑：

“嘿嘿，來了啊。”

“……”

陸焱一瞬間有些失神，在高架橋上的救護車裡，秦鎮見到他的第一句話也是這麼一句“來了啊”，甚至連笑聲都一樣。

這其實是他們無形的約定，秦鎮進醫院的次數不少，幾乎每次見到來看望他的戰友，都是這麼一個開場白。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訴大家：

放心，我沒事。

但上一次秦鎮是身體重傷，這一次，精神上的傷更重吧。

秦鎮笑了兩下嘴角再也翹不起來了，低下頭掩飾臉上的表情，低聲道：

“笑的沒有以前那麼帥了，你湊合看看吧。”

陸焱也笑了笑，用一種故作輕鬆的語氣道：

“你哪次笑有人說你帥了，別這麼自戀。”

秦鎮“嘿”了一聲，坐起身來，剛想強打著精神和陸焱鬧一下，卻發現自己什麼都不想說了，於是又靠回牀上，摸了下頭髮：

“你說是就是吧。”

陸焱嘴角的笑漸漸消失，心又往下沉了沉。

沐棠拍拍陸焱的手，悄悄說：

“陸焱，我要罐子，我的那個罐子。”

陸焱愣了一下，隨後反應過來，不明所以的將她收“寶貝”的小罐子拿了出來，遞給她。

沐棠抱著罐子重新來到秦鎮牀前，然後有些笨拙的把蓋子摳開，從裡面拿出了一塊小餅乾：

“秦鎮，吃這個！”

秦鎮看著那塊餅乾，剛想搖頭說不用，沐棠就已經撕開了包裝袋。

看著她眼巴巴的眼神，以及她身後滿心關切的陸焱，秦鎮只能拿了一塊塞進嘴裡。

略帶苦澀的甜味充斥著口腔。

沐棠期待地問：

“怎麼樣，有沒有覺得輕鬆一點？”

秦鎮一邊嚼著餅乾，還真是覺得緊繃的神經放鬆了一些，雖然只是一點點，但這是小姑娘的心意，秦鎮還是誇張的說：

“謝謝，是好了很多。”

沐棠瞇眼笑了起來，把剩下的餅乾強硬的塞進了秦鎮的掌心。

陸焱搬過隔壁牀旁邊的椅子，把沐棠安頓在上面，這才拉開秦鎮牀旁邊的椅子坐了上去：

“李少將來探望你？”

秦鎮點了點頭，主動道：

“主要是問了一些在明日基地裡的事情。”

陸焱點了點頭，秦鎮接著道：

“對了，那個喬月……”

陸焱挑了挑眉，聽秦鎮接著道：

“居然是軍方安插進ACET的內線，李少將親自確認的。”

“李少將？！”陸焱皺起眉：

“這是明日基地的內線，李少將怎麼會知道？”

秦鎮搖了搖頭：

“基地開始正式運轉的時候是在末日以後了，那個時候管理權限還沒像現在劃分的那麼清楚。內線被安插ACET是末世以前，桐城基地又是臨時建立起來的，他知道這件事也說的過去。”

陸焱看他表情有些疲憊，也沒有再繼續追問，只是表情嚴肅起來，沉聲道：

“其實我這次來，還有一件事要通知你。”

秦鎮愣了一下：

“什麼事？”

陸焱頓了一下，聲音放輕了許多：

“你的戰爭創傷越來越嚴重了，再這麼下去會出事，而且我們現在沒有那個條件給你進行心理療愈，所以基地的意思是，退養。”

“什麼？！”陸焱話音剛落，秦鎮就叫了起來：

“我不同意！！”

陸焱皺了皺眉，剛要開口秦鎮就嚷嚷起來了：

“什麼戰爭創傷，什麼心理問題，別跟我說這些有的沒的，老子只是受傷，又不是殘廢，爲什麼要退養？！”

“秦鎮，心理創傷都是小事，會危及生命……”陸焱勸道。

“那都是唬人的，傻子纔信！！早八輩子他們就跟我說我有這毛病了，老子還不是活的好好兒的！！”

秦鎮越說越激動，開始口不擇言起來：

“怎麼，是看我殘了沒有利用價值了，只要隨便找個藉口讓我走人是嗎？！這叫過河拆橋，卸磨殺驢！！”

“秦鎮！！！”陸焱低吼了一聲。

秦鎮愣了一下，隨後也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面色有些不自然，冷哼了一聲：

“總之，這種沒有根據的理由，我不同意！！”

陸焱看著他固執的臉，決定換一種說法：

“基地只是想讓你休息一下……”

“我不需要休息，我好的很！”秦鎮搶聲道。

房間裡陷入詭異的安靜，秦鎮轉過頭不想看陸焱，陸焱無奈的坐在一邊。

沐棠還是第一次看見秦鎮發火，縮在椅子上，目光悄悄的在兩個人身上流轉。

就在這時，病房的門又被敲響了，一個剛硬的聲音在門後面響起：

“報告！！”這是嚴明準的聲音。

在場的人都愣了一下，尤其是秦鎮，原本怒氣衝衝的模樣瞬間消失了個乾淨，脊背彎了下來，眼神遊移著。

他的手不受控制的抓緊了被子，嘴脣緊緊的抿住。

沐棠看了看門，想了好一會兒終於想起這個聲音是誰的，臉上的表情也不太好了，對陸焱小聲說了一句：

“好像是……小嚴的弟弟。”

陸焱點了點頭。

門外的人似乎沒了耐心，又重重的敲了幾下門，聲音比剛纔更大了一些：

“報告！！”

過了一會兒，像是怕裡面的人不開門似的，又加了一句：

“我是嚴明準。”

陸焱看向精神狀態已經明顯不對的秦鎮，嘆了口氣，站起身來：

“我讓他改天再來。”

說著就要走過去，衣袖突然一緊，是秦鎮拽住了他。

秦鎮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聲音艱澀：

“……讓他進來吧。”然後鬆開了抓住陸焱衣袖的手。

陸焱挑了挑眉，沒有動，猶豫的看著他。

秦鎮等了一會兒發現陸焱沒動靜，秦鎮擡頭看著他苦笑：

“總要面對的，難不成還要躲人家一輩子？”

然後看向那扇緊閉的門，喃喃自語道：

“是我把人家的哥哥帶出去，沒能好好的把人帶回來，就算被怨恨，那也是我應該的。”

他眼神放空，又說了一句：

“是我應該的……”

陸焱嘆了口氣，快步走向房門，手落到門把手上時卻沒有直接按下，而是停頓了許久，直到門外的人又開始敲打房門，才猛的按下，拉開了門。

門外，嚴明準臉色難看的站在外面，高擡著手，似乎準備再敲一遍，發現開門的是陸焱，眼裡閃過驚訝，但很快又被怒氣取代。

他顧不得那些規矩，冷哼一聲撞開了陸焱，徑直衝進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