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姐！”平安慌慌張張的跑回宛秋院裡，進(jìn)了屋裡，才發(fā)現(xiàn)陳瑤芳正像一張軟趴趴的墊子一樣半鋪在桌上酣眠。

情急之下顧不得其他，平安使勁推醒陳瑤芳，“小姐，您快起來啊！”叫著叫著，話語竟有些哽咽。

陳瑤芳被晃得頭暈，一把抓住平安的胳膊，把她按在旁邊的椅子上，半瞇著眼看著她，淡淡的問道：“怎麼了？”

平安已經(jīng)急得快哭出來了，一邊拿衣袖擦了下眼睛，一邊抽抽噎噎的說道：“小姐，奴婢剛剛聽到，老爺和夫人商量，要把你嫁去漠北。”

陳瑤芳面色不改，只是眼睛又稍稍睜開了些，口中喃喃道：“漠北，夠遠(yuǎn)的啊！”

“小姐！”平安見她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心中更加悲憤，“老爺和夫人是要把你當(dāng)做宗室的公主去和親！”

漠北和東霖國鄰近，邊界時有戰(zhàn)爭，此次和親也不過是表明兩國暫時關(guān)係緩和的道具，一旦再次生事，和親公主的下場會是怎樣根本無法想象。

“宗室公主？”陳瑤芳終於被挑起了興趣，“這個公主也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封的吧？”

平安點(diǎn)了點(diǎn)頭，“奴婢剛剛聽老爺對夫人說，皇室的公主沒有合適的人選，所以便打算從宗室中選一位。夫人是郡主，二小姐又年齡相當(dāng)，所以纔有人說讓二小姐去，但夫人捨不得二小姐，就跟老爺商量讓小姐代替二小姐。”

陳瑤芳“哦”了一聲，又沒精打采的翻個白眼，“我才十四歲吧！”

“小姐真是命苦，老爺怎麼能這麼對小姐！”說著，平安的眼睛裡又開始轉(zhuǎn)淚，拉著陳瑤芳的手小聲哽咽道：“小姐，你去求求老爺，不要把你嫁到那麼遠(yuǎn)的地方去。”

“其實(shí)漠北也不錯。”陳瑤芳單手支頤，漫不經(jīng)心的瞅著屋子的一面牆壁上掛著的小橋流水人家的風(fēng)景畫，腦中卻想起曾經(jīng)旅遊時走過的北地風(fēng)光，大漠孤煙，殘陽染血，自是一番萬古荒涼卻氣勢磅礴之美。不過，觀光還好，不太適合她這種人定居倒是真的。

“小姐！”平安急得不得了，卻拿陳瑤芳沒半點(diǎn)辦法。

“平安，你先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陳瑤芳盯著窗戶，幽幽的說道。

平安只道是小姐心裡難受，猶豫半天才走了出去。

門一關(guān)上，陳瑤芳立刻沒骨頭的趴到在桌上，閉著眼睛唸叨：“靠，和親公主這麼沒品的破事也能遇到，怎麼這麼雷！”

是夜，窗外繁星點(diǎn)點(diǎn)，冷月彎鉤。

“小、小姐，你這是要幹什麼？”剛剛收拾完東西、推門進(jìn)來的平安有些被嚇到了，呆呆的看著白天還一臉憂傷悵然，此時，卻異常的神采奕奕，連眼睛彷彿都黑的發(fā)亮的陳瑤芳。

“如你所見了唄！”陳瑤芳翹著二郎腿舒舒服服的靠坐在牀上，雙臂抱在胸前，在她的左手邊上，還有兩個形狀極爲(wèi)詭異的口袋和一個包袱。

看見平安還是一副呆愣在那裡的樣子，陳瑤芳從牀上站起來，走到平安的身邊，正色道：“我打算要離開陳家了，你呢，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平安有些侷促不安、不知所措的樣子，她呆呆的看著一臉正色、在今晚顯得尤爲(wèi)陌生的陳瑤芳。

燭臺上的蠟燭光影還在搖曳，拖出的昏暗的光芒讓人有些睡意。映在陳瑤芳黑色的眼睛裡，那道橘黃色的燭光卻顯得格外的明亮。

“小姐，可、可是，我——你——要去哪兒？”平安站在那裡，不知所措的看著站在她面前的陳瑤芳，小姐不是一向都很知書達(dá)禮、柔弱溫和的嗎，怎麼會有了這麼荒誕的想法，而且，小姐的眼神，也有些犀利的嚇人的感覺。

“是我考慮不周，你畢竟也是從小就是陳家的人，這裡也算是你的家，你不願意離開也是自然，你當(dāng)然也可以選擇留下！”看到平安還在猶豫不安的樣子，陳瑤芳愣了一下，才突然間想到，她居然忘了平安畢竟是這個時代的女孩子，受一個社會所侷限，她的想法和自己一致纔會有問題，當(dāng)下，陳瑤芳便隨意的擺擺手，輕輕的說道：“我會做出你被打暈然後捆住的樣子，這樣，你就不用擔(dān)心事後會被遷怒了！”

“至於我要去哪裡的問題，”陳瑤芳輕輕笑了笑，搖搖頭，如果是要自己離開，我的行程，怎麼可能隨便就透露出去。而平安看到陳瑤芳搖頭，還以爲(wèi)她自己也不知道，心裡不由得又是悽愴起來。

平安呆呆愣愣的看著一臉平靜的對她分析當(dāng)前的情況，然後細(xì)細(xì)的說明對她的安排怎樣才最合適最安全的陳瑤芳，彷彿面前的那個人，不是她伺候了這麼多年的小姐。

“我——”平安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哦，對了，這個給你！”說著，陳瑤芳從包袱裡摸出了幾塊碎銀子硬塞到說著不要並一直往回縮手的平安手裡，“我那些金銀玉石簪子什麼的，雖然挺值錢，可是給了你，日後被人看見，你恐怕反而說不清，倒是這些銀子你自己收好了，雖然不太多，可是以後，也算有了貼己給自己留了個後手。”

平安看著手裡的銀子，怔了怔，然後，便突然的就給陳瑤芳跪了下來，“小姐，奴婢願意隨小姐一起走！”

這回，倒是陳瑤芳被嚇了一跳，她微微皺眉，把跪在地上固執(zhí)的看著她的平安拉起來，“起來起來，好端端的跪著幹什麼！膝蓋容易受傷不說，時間長了以後走路都受影響。”

“不過，爲(wèi)什麼又要和我一起離開陳家了？”陳瑤芳用腳從桌子下面勾出了一把精緻的花梨木椅子，把還有些惴惴不安的平安按下去坐在上面，然後自己也坐到了旁邊的另一把椅子上。

“小姐，平安剛剛是被嚇到了，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平安手裡還拿著剛剛陳瑤芳塞給她的銀子，小聲的說道。

“……”陳瑤芳眨了眨眼睛，只是看著平安卻沒出聲。被自己的計劃給嚇到了？果然是平安該有的反應(yīng)！

“小姐，奴婢說的是真的！”看到陳瑤芳沒反應(yīng)，平安有些急了，握緊拳來有些害怕焦急的說道，“奴婢從九歲就被賣到陳家來，一直就跟著小姐，現(xiàn)在平安十六了，仔細(xì)算算，平安在小姐身邊也有近七個年頭了，小姐對平安好，平安心裡清楚，小姐要離開，平安自然是要跟著小姐的！”

“那買你來的陳家呢？”陳瑤芳順手拉過桌子上的茶杯和茶壺，給自己倒了杯冷茶，小小的抿了一口。

然後拍了拍平安的肩膀，慢慢的輕聲說道：“平安，當(dāng)時買你進(jìn)來的，是陳家，不是我！而且，一旦決定跟我走，咱們離開陳家的大門，可就沒有回頭路了！”

看到平安還是有些迷茫的樣子，陳瑤芳抿了抿脣，一隻手臂拄著桌子託著側(cè)臉，稍稍歪著頭說道：“平安，你要仔細(xì)想想考慮清楚，要是留在了陳家，雖然只是個丫鬟，以後，也只能嫁給陳家另一個幹活的下人，在陳家要看老爺夫人少爺小姐的臉色，但是至少衣食無憂，也不用擔(dān)心被外人欺侮了去。”

頓了頓，陳瑤芳才繼續(xù)道：“你要是跟我離開，誰也不知道明天會變成什麼樣！外邊的世界很廣闊，那裡有我追求的自由，但是，於你而言，也許，並沒有任何的意義！”

陳瑤芳這話說的極爲(wèi)坦誠，她追求自由，她不服陳家，不肯妥協(xié)於這個社會是理所當(dāng)然，可是，這一切，對於平安而言卻不同。她所不能接受的，於平安或者說這個時代的所有人而言，其實(shí)，都是理所當(dāng)然的！

“平安跟著小姐！”平安卻只是搖搖頭，繼續(xù)固執(zhí)的說。

沉默了一會兒，陳瑤芳突然一樂，使勁拍了下平安的肩膀，讓她險些一個坐不穩(wěn)，“行！”陳瑤芳爽朗的說道，然後，從椅子上站起來，大步走到牀邊，趴到牀上從帳子裡面的角落裡挖出又一個厚厚實(shí)實(shí)的包裹，動作迅速的解開，然後隨便抓了一套衣服丟給緊跟著她身後走到牀邊的平安，“來，先把衣服換上，咱們一會兒就出發(fā)！”

平安下意識的伸手抓住了陳瑤芳扔過來的衣服，質(zhì)地有些粗，顏色也不怎麼精緻漂亮，卻是通常工匠們身上穿的那種很結(jié)實(shí)的布料。

平安打開了團(tuán)成一起的一套衣服，衣袖、褲腿都十分反常的緊緻，也幾乎沒有任何的刺繡和花紋，當(dāng)下不解道：“小姐，這是？”

“先穿上，這種衣服更方便行動！”陳瑤芳說著，已經(jīng)把自己正穿著的那套精緻的鵝黃色絲綢衣裙小衫從身上拽了下來，隨手扔到牀上，然後換上了一套和平安的衣服樣式相同，只是顏色更加深暗的衣服。

平安見狀也立刻手忙腳亂的換上了自己那身衣服。這些衣服本來都是陳瑤芳爲(wèi)自己準(zhǔn)備的，可是，雖然平安比陳瑤芳大了一歲，但兩個人的身形其實(shí)卻相差無幾。比起從小堅持體能鍛鍊的陳瑤芳，平安穿起來，甚至還要寬鬆一些。

等兩個人換好了衣服，平安有些不適應(yīng)的整理著自己收緊的衣領(lǐng)和袖口，想要去幫助陳瑤芳，又有些不知道怎麼下手，轉(zhuǎn)眼看到自己剛剛放到了梨花木桌上的幾塊碎銀子，連忙小跑過去拿了過來交給陳瑤芳，“小姐，這些銀子還給你，平安不能要。”

“自己找個妥帖的地方收起來！最好貼身帶著！”陳瑤芳往平安的手裡瞥過來一眼，然後乾脆的下決定道：“誰也不知道咱們以後能碰見什麼事，這些銀子，你自己小心帶著，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派上要緊的用場！”

平安聽了，也不再非要交還給陳瑤芳，小心的把那幾塊碎銀收起來了，心裡卻打定主意這些錢以後還是要交給小姐的。

陳瑤芳轉(zhuǎn)身把自己剛剛換下來的衣服疊上，放到剛剛的那個包袱裡，平安見狀也立刻照做，然後陳瑤芳從平安手裡接過她的衣服，也放到了剛剛從牀角挖出來的那個包袱裡打包收好。

“畢竟是名貴料子，回頭送到當(dāng)鋪去也能換不少銀子！”一邊繫緊包袱，陳瑤芳一邊興致勃勃的向旁邊的平安解釋道。

“啊？哦，唔……”平安看著陳瑤芳彎著腰疊衣服打包裹一系列自然而然的動作，被驚的一愣一愣的，一直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

“好了！”說話間，陳瑤芳已經(jīng)打好了包裹，一隻手拎起來掂了掂重量，不是很沉，然後扔給了旁邊的平安，“你拿這個，都是咱們的衣衫裙子什麼的！回頭去當(dāng)鋪處理了！”

“哦，知道了！”平安把那個衣服包裹抱在懷裡，然後，就看見陳瑤芳又要往外走，連忙從牀邊讓開，看著陳瑤芳大步的走到了梳妝鏡前，對著光影不明的銅鏡快速的把頭上的簪子頭飾什麼的全都摘了下來，一股腦的裝進(jìn)了一個敞口的布袋裡，然後，隨便拽著兩根細(xì)帶子，就把布袋的敞口給收緊了，繫好後隨手扔到了桌上，然後把梳好的髮式解開，直接在腦後紮成一縷。

陳瑤芳對著鏡子大致的打量了一下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把長長的頭髮梳成一個馬尾後，額頭，耳朵，整張臉都露出來了，總算有點(diǎn)整齊幹練的樣子，不像以前，梳個頭發(fā)都要折騰半天，而且，這一縷那一縷的，總能蓋住半張臉都見不到陽光，沒有一點(diǎn)精氣神！

於是，陳瑤芳順手抄起桌上那個價值不菲的裝滿了金銀首飾的袋子，然後，將其塞到了自己的雙肩揹包裡，綁緊，繫好，然後，背上，收緊兩根書包帶，最後，收攏兩側(cè)的固定帶。

平安手裡還抱著那個裝著衣服的包袱，目瞪口呆的看著陳瑤芳果斷而迅速的動作。

“行了！”陳瑤芳一邊把一個在平安看來稀奇古怪的東西纏在手臂上，一邊笑著說道，最後，輕輕的拍了下平安的肩膀，“把那個包袱背上，夜深了，咱們現(xiàn)在可以走了！”

“哦，是！”平安呆愣愣的回答，然後走向門口。

“呀，差點(diǎn)忘了件重要的事情！”陳瑤芳突然一聲淺淺的驚呼，然後，已經(jīng)和平安一起走到門口的身子又迅速的竄回到了衣櫃那裡，然後，輕輕的打開衣櫃，踮起腳尖，從最上面的一層抽出一個精緻的紅木盒子，不知從櫃子的哪裡摸出一把鑰匙，把紅木盒子打開後，從盒子裡拎出一小包東西，朝平安晃了晃，“我準(zhǔn)備的點(diǎn)心肉乾什麼的，都是高熱量的，待會兒可能會很辛苦，你要不要先吃一塊？”說著，已經(jīng)摸出了一小塊芙蓉芝麻酥遞給已經(jīng)徹底呆住了的平安，“我之前已經(jīng)吃飽了，你先吃點(diǎn)這個墊墊。”

平安幾乎是無意識的接過了那塊芙蓉芝麻酥，然後，近乎麻木的放在嘴邊咬下一口遲鈍的嚼著。

陳瑤芳回頭關(guān)門的時候，看到，燭臺裡的燈光依然昏黃，融化的蠟油凝固在燭臺邊上，有些溫玉般的晶瑩。

深夜裡，蠟燭已經(jīng)很短了，只剩下燭臺中的一個邊緣。

燭光，已然將黯，依然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