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一會兒，他終於還是說道：“你跟著我，不會有好結果的。”他低頭看了看那枯槁的雙手，輕嘆了一口氣，接著說：“你是學跳舞的是不是？我送你出國去學怎麼樣？你還年輕……”
“好啊好啊，你送我出國。葉子也一定是你送出國的，現在你把我也送出國了，你對她和對我是一樣的！”
他沒了耐心，輕而易舉地就撥開了她的手，轉過身，剛想說話，卻見她形容枯槁，面黃肌瘦，臉頰上長滿了這個年紀不該有的黃斑，而那雙原本熠熠生輝的眸子也像是兩口枯井。他心下一怔，就問：“你怎麼了？”
江海潮像是受了驚的小獸，忙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臉，不由自主地朝後退去，呢喃道：“我沒她好看了是不是？我不是故意弄成這樣的……”
卓暮颺走近她，扯過她的手腕想要拉近她看清楚，可是一用力，她卻疼得大叫了起來，淚水漣漣。
他起了疑心，緊蹙雙眉冷冷打量著她，卻不肯放開手。她一味地瑟縮著，根本不敢和他對視，她低頭，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只是什麼也聽不清。
睡夢中被叫醒，她只穿了一身寬鬆的睡衣，於是他只輕輕一拉，那外袍便從她枯瘦的身上滑落了，露出突兀的鎖骨和肩胛，還有那過細的手臂，以及手臂上一道又一道的傷痕。
那些傷痕像是在耀武揚威的似的，一道道都張牙舞爪，將她原本年輕光滑的肌膚啃食得不堪入目。
這些傷痕，就是她在毒癮發作又找不到最好的貨的時候，親手用水果刀劃下的。不只是手臂，大腿上也是同樣的情況。
江海潮渾身都在顫抖著，她仍舊像是在自言自語著什麼，彷彿此刻的她處在另一空間似的。
枯瘦，無神，傷痕。有了這些蛛絲馬跡，對於他一個闖蕩江湖多年，見慣了最黑暗世界的人來說，自然不難猜到這代表著什麼。
卓暮颺一把甩開她的手，她那麼弱不禁風，被他這一推，便倒在了地板上。他眼中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只說：“你竟然敢揹著我吸毒！”
江海潮只伏在地上嚶嚶哭泣著，顫抖的身子看起來更加瘦弱，似乎風一吹就要飛走了。
他卻是一眼都不想多看，轉身就叫道：“阿力？阿力？”
很快阿力就跑了過來，他一眼就看見了縮在沙發邊哭泣著的江海潮，走過她身邊的時候又看到她身上的傷痕以及無數細小的針孔，不禁也一愣，剛剛反應過來，就聽見卓暮颺說道：“找人幫她戒了，然後送她回大陸?！?
阿力走到江海潮身邊，細細看了看那傷痕與密密麻麻的針孔，思忖片刻，才道：“十二少，已經用針了，估計戒不掉了。”
卓暮颺氣極了，他走過去一把揪住江海潮的頭髮，問：“你跟誰買的？”
江海潮卻像是失了神智，前一刻還嚶嚶哭泣著，這一刻見到他近在咫尺的臉龐，不禁破涕爲笑，她伸出手想要去摸，口中仍舊喃喃道：“暮颺……暮颺……”
他揮開她伸過來的手，怒問：“是誰賣給你的？”
她卻只是笑著，嘴角的弧度還和從前那樣相似，只是那笑容卻太過空洞，讓人看了也覺得心裡發慌。
他氣極了，伸手掐住她的下巴，恨不得捏碎了才肯罷休。
阿力見狀忙道：“十二少，她已經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了！”
他的指關節咯咯作響，終於還是麻木地放開了手。江海潮的身體沒了他的禁錮，像是報廢了的機器，摔倒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卓暮颺一步步朝後退去，癱坐在沙發上，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如今伏在地上蒼白憔悴的女人，竟然是以前在他
身邊巧笑嫣然的女人，那種清新嬌俏和他心中的那個人太像了。只是現在，這一切都化爲了雲煙，她只是一個飽受折磨的可憐女人。
很快醫生就來了，江海潮也被擡到了臥房裡去檢查。這個半山別墅從來沒有這樣熱鬧過，只是這熱鬧裡面，卻有一種死亡的氣息油然而生，讓人迫不及待地想要逃離。
Tiger接到了消息，立馬就叫人去查。幫派裡的人做事向來效率高，從江海潮這些年的蹤跡開始查起，將最有可疑的地方都列了出來，不一會兒，就找到了那家酒吧，也順蔓摸瓜地找到了小瞳，而她身後的老闆也都浮出水面。
阿力查了郵件，朝卓暮颺彙報道：“那酒吧的老闆沒什麼可疑的，應該就是個想釣個財主。大概是看十二少很久沒找江小姐，就以爲江小姐已經被你拋棄了，所以纔敢打她的主意?！?
卓暮颺冷笑道：“他不過就是個替罪羔羊，你把幕後黑手給我揪出來。他手上能有多少好貨，根本就不能讓她這麼快就變成這個樣子！你去查，一個一個地找，全香港能有那些貨的人也只有幾個！”
阿力試探著說：“幫派裡的毒品生意，一直都是二叔在搞……”
“他活了幾十年，估計也活膩了，想要我來送送他了！”
“精神點！一大早你就哈欠連天的，要是被力哥捉到了，有你好看的！”
“你以爲我想?。∽蛱炷前似欧土艘灰?，吵得老子的耳朵都要炸掉了！還有其他關在那兒的人，都被她吵得睡不著覺。老子管好了這個又要去罵那個，一夜沒睡！”
“哪個八婆這麼難搞？連你都沒辦法？”
“還不就是酒吧裡那個女侍應嘛，力哥老早就交代了，怎麼折磨都可以，就是要留她一命。害得我成天心撲通撲通跳著，就怕一個不留神，把她給玩死了！”
“她犯了什麼事啊，怎麼惹得力哥都說出這種話了？”
“就是江小姐那事兒！那江小姐現在像個活死人一樣呆在半山別墅裡，聽說都已經瘋了，就是這幫人搞的。不過她只是個跑腿的，她老闆早被關到地下城去了。這幫不開眼的笨蛋，十二少身邊的人都敢碰，明擺著是不要命了！”
“也難怪他們打江小姐的主意。十二少身邊的女人那麼多，他又有那麼久不去看她了，別人肯定都以爲江小姐早被甩了。其實到現在我也沒搞明白這十二少究竟在不在乎江小姐。你要說不在乎吧，十二少又因爲她把那批貨都倒海里了，還把這羣人關起來了?？赡阋f在乎吧，十二少就任由江小姐瘋了，也不去看她?！?
“不會真瘋了吧？那麼年輕的一美女，就這樣沒了，還真是可惜。那玩意兒還真不能碰！”
兩人正在閒聊，阿力突然推開門走了進來，罵道：“窩在這兒像個像個娘兒們一樣唧唧歪歪的幹什麼呢！沒事做了是不是？”
那小弟立馬碰了一包煙上去，陪笑著說：“力哥放心，那羣人我們都看得好好的，一定死不了！”
阿力拿了根菸吸了一口，就說：“你們把那女的給做了，別讓她再出去害人。再叫人把那酒吧給砸了，做得乾淨點！”
那兩個人忙拍著胸輔答應，又聽見阿力接著說：“還有，十二少段時間內不會回來香港了，幫派裡的事情暫時由趙三打理，你們也好好盯著那羣叔叔伯伯，別再鬧出什麼事來。”他頓了頓，又道：“另外，找幾個人好好照顧那位江小姐，試試看能不能戒掉，讓醫生好好看著，別弄出人命了?！?
其中一個小弟脫口道：“都打針了，哪裡還能戒掉！”
另一個人立馬就踢了他一腳，朝阿力笑笑說：“力哥放心，我們找人二十
四小時看著，慢慢給她戒掉?！?
阿力吸了一口煙，苦笑道：“難嘍！”
那一年夏天格外漫長，炎熱的天氣攪得四處奔波追逐的人們心底愈發煩躁。偶爾的降溫與幾片地上的落葉引來人們無限的憧憬，都憧憬著涼爽的秋天早早到來，好儘快脫離這火海。可是最終不過都是一場夏日裡典型的暴風雨，雷聲轟隆隆地捲過了天幕，大雨磅礴像是無數碎石砸向世界，天翻地覆了一樣。
一輛加長的黑色轎車停在一幢山間別墅的門前，傾盆大雨沿著蜿蜒的山道流淌著，像是洪水氾濫了一般。細密的雨簾像是一襲輕紗，模糊了眼前的景象，讓那山間別墅與茂密山林都看起來分外陌生。
這裡人煙罕至，放眼望去，幾裡之內都看不見另一幢房子。又有層層山林掩護，山路蜿蜒傾斜，這兒就像是遠離了塵世而存在似的。
趙三早在門外等候，一見車停下來，忙跑過去拉開車門，他撐著傘站在車門外，靜候著卓暮颺下車。
卓暮颺似乎是在閉目養神，直至天光射進車內才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看也不看趙三，只淡淡地道：“情況穩定了沒有？”
趙三如實說道：“這兩年醫生什麼辦法都試過了，還是幫不了江小姐。前幾天醫生告訴我江小姐情況開始惡化，精神狀況也不對，我做不了主，只好把你請了回來?！?
一瞬間的沉默。那一束蒼白的天光射入幽暗的車裡，像是雪亮的刀刃眩暈了他的雙眼，微微有些刺痛。
卓暮颺下了車，拿過趙三手裡的傘，朝著別墅內走去。
逃避了這麼久，他終於還是過來看她了。
只記得有一個憤世嫉俗的男作家說過，悲劇，就是把最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人類自己看。
一開始就知道這一定是一個悲劇，只是沒料到，竟是她的悲劇。
曾經她那樣美好的豆蔻年華都獻給了他，而他不過貪戀其中一點點熟悉的清新與純潔。他透過近在眼前她，去想念遠在天邊的另一個人。這本是他一個人的輓歌，最終卻釀成了她的悲劇。
他身邊的女人，終究是沒有好下場的。只是這個下場到底有多糟糕，他以前從沒想過要知道答案，也不願知道這個答案。因爲這個答案像是一面鏡子，照出他的醜惡與不堪，讓他自己都不忍直視。所以才一直逃一直避，一直離得遠遠的，直至漸漸淡忘了悲劇裡的她。
可是現在，他還是來看她了。
那暴雨沉沉地打在地面上，周遭彷彿升起了霧，什麼也看不清什麼也聽不清。只有天際偶爾滾過幾道閃電，像是鋥亮的刀鋒朝身上劃來，一刀便足以致命。
客廳裡寂靜無聲，只能聽見醫生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道：“江小姐的毒癮已經沒辦法抑制了。即使我們試著用粉末去代替液體，她都適應不了，常有自殘的行爲。而且她的大腦功能已經漸漸退化，中樞神經系統也受到了嚴重的傷害，很多情況下已經不能算正常人了?！?
末了，醫生還用無比惋惜的口吻道：“這麼年輕的女孩子……”
卓暮颺揚起下巴看向趙三，問：“DocPitt怎麼說？”
趙三就道：“DocPitt說，如果DocWhite都沒辦法，那麼世界上就再也沒人能治好江小姐了?！?
卓暮颺又側臉看向醫生，直接問道：“你給我一句準話，她還能活多久？”
“如果一直能像現在這樣擁有最好的醫療設備和珍貴的藥材，只要江小姐配合，三年是不成問題的。但是十二少，非常抱歉，我也只能保住她的命，其他的，我沒辦法給出任何承諾?！?
“什麼意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