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你醒來

暖暖自從慕清婉離宮之後，便一直是夏侯冽撫養，所以現在已經跟他關係特別親暱，此刻，它呼呼地叫著，胡亂地咬著夏侯冽的衣襬，模樣焦躁極了。。

夏侯冽蹲下身來將它抱起，揉了揉它柔軟的毛，輕聲問：

“暖暖，是不是想你的媳婦兒了？”

暖暖如兩顆黑葡萄一樣晶亮的眼睛骨碌碌地轉了轉，嗚嗚地叫了兩聲，然後伸出舌頭在夏侯冽的手心裡舔了舔，癢癢的感覺，突然讓他心裡有些觸動。

他在猶豫什麼呢？不是在心裡早就下定決心了麼？

一念及此，他伸手揮退了李長安，抱著暖暖邊朝殿外走邊低頭看著它道：

“其實朕也很想很想朕的媳婦兒，咱們一起去瞧瞧她們吧?！?

慕清婉只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眼前一片黑暗，她很累，卻在夢中不停地奔跑，面前有一團模糊的光影，她拼命想要伸手去夠住，可是總是在她即將夠到的時候，那團光影一下子又飛走了，她張開嘴想要叫喊，卻根本發不出聲音，空曠的四周充斥著她的喘息，一聲一聲，清晰可聞。

漸漸地，她的呼吸聲開始融入一個低啞的嗓音，似是從遙遠的天際傳來，有些模糊，可是他語氣裡的溫柔卻是那樣觸手可及，溫柔到讓她的心都開始莫名地疼起來：

“婉，快醒過來吧！”

“婉，我已經想過了，如果你不想生孩子，那麼我們可以不生，雖然我真的很想要一個屬於我們倆的孩子，可是，我更希望你開心?！?

“婉，什麼我都可以答應你，只求你不要離開我?！?

“婉，你看，暖暖和懶懶他們都正看著你呢，他們也都擔心著你，你說過，他們也是咱們的家人，你就算忍心讓我難過，可是，你怎麼能讓他們難過呢？你不是最喜歡他們的嗎？快醒過來吧?！?

“婉，求你醒過來吧！”

“婉，只要你肯醒過來，你願意去哪兒就去哪兒，我不會再阻攔你，也不會再強迫你！”

“婉，如果你真的不願意跟我在一起，那我會放了你，只求你快點醒來……”

“婉……”

那個聲音一遍一遍地念叨著，到最後，她甚至能聽到一聲很輕很輕的抽泣聲，她模模糊糊地想，是有人在哭嗎？

爲什麼她聽到這樣壓抑的哭聲，心竟然會那麼疼呢？

到底是誰在哭？爲什麼要哭？是她要死了嗎？

她拼命地開始掙扎起來，可是動作卻綿軟無力，她強迫自己睜開眼睛，眼皮也沉重得厲害，她一下子慌了，難道，她是真的要死了？

可是，明明她什麼都沒做??？沒中毒，沒被人暗殺，也沒自殺，只不過就是吃了一碗墮胎藥而已，墮胎藥？

她的腦筋一下子清醒起來，腦子裡閃過無數個畫面，滿滿的全是夏侯冽，哭泣的，面無表情的，冷酷的，生氣的，絕望的，開心的，蒼涼的，到最後，畫面定格在他絕望地正在哭泣，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樣。

她從來沒見過如此軟弱的夏侯冽，在她的印象裡，他是堅強的，冷酷的，無情的，甚至，是殘忍的，彷彿世間萬物都不能將他打倒，也不能讓他動容半分。

她想不通這樣的男人，爲什麼會哭？而且哭得她的心都開始擰起來，她想伸手去替他擦掉眼淚，可是他離得很遙遠，她根本夠不著。

他越哭越傷心，她的心也越來越疼。

到最後，她終於承受不了了，忍不住想要大聲叫他別再哭了，可是喉嚨裡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她像一隻被困的小獸，手足無措地胡亂拍打著，掙扎著，卻怎麼也掙扎不出那道圈囿的牢籠。

最後，她急了，突然用盡全力往前一撲，一下子睜開眼來。

突如其來的光亮讓她一下子不能適應，她又閉上眼睛休息了一會兒，這才完全睜開。

映入眼簾的是一道高大的身影，他正直直地看著她，懷裡很滑稽地抱著一隻小白狗，她瞇著眼睛定睛一看，好像是懶懶，暖暖的小媳婦兒。

她再把視線移回那道高大的身影，因爲揹著光，此刻，他臉上的表情她看不清楚，只感覺到他的目光是那樣的灼熱，讓她的臉發燙。

她下意識地喃道：

“冽……”

那坐在她牀邊的男人好像這才確定了她終於醒來了似的，一下子撲了過來抱住了她，高大的身軀隱隱有些顫抖，“婉……你醒了？”

聞著那股熟悉的龍涎香，慕清婉這才從噩夢中徹底地脫離，身子也好像從飄渺的雲端降了下來，踩到了實處，一顆心霎時踏實了。

她伸手環住那微微顫抖的高大身軀，將自己的頭埋入他的髮絲裡，眼淚不可抑止地流了出來，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宣泄埋藏在心裡的那份苦楚，連聲音都開始發起抖來：

“冽……是我錯了……我不是不想生你的孩子……我也沒有不要我們的孩子……我之所以要打掉他是因爲……因爲咱們的孩子……其實早就已經死了……”

夏侯冽的身軀震了震，不敢置信地望著她：“你說什麼？”

她的聲音稍微鎮定下來：

“當初在河州的時候赫連墨霄把我抓去，給我下了蠱毒，逼我來殺你，如果我不聽他的話，七天之後就會毒發身亡，我一直下不了手，直到最後一天，我原本想著和你去做訣別，卻沒想到和碧影在途中起了衝突，然後她把我的鳳佩給扔到了水裡，後來你替我找鳳佩受了風寒，導致體內的蝕心散開始發作，情況危急，我也沒有別的辦法，想著自己本來就要毒發了，就把你的毒過到了我身上，我以爲自己肯定會死，便離開了，沒想到後來被赫連墨霄抓去了東墨，後來他告訴我，我之所以沒有死的原因，是因爲毒素全部過到了胎兒身上……所以這個孩子其實早在路府的時候就已經是個死胎了……”

說到這裡，她再也說不下去，只剩下哽咽，剛剛小產過的身子也開始痛起來。

一想到腹中的孩子已經快五個月了，他已經會動了，可是，眨眼間，一個小小的生命就這麼沒了。

而且是爲了救她，叫她怎麼能不痛不欲生？

夏侯冽的手指緊緊地扣進了棉被裡，他得花費很大的力氣才能忍住自己的情緒不失控：

“這麼說……咱們的孩子是爲了救我們而死的？”

他沒想到真相竟然是這樣。

他沒想到慕清婉居然爲了自己做了如此大的犧牲，承受了如此巨大的痛苦，而他竟然還在怪她！

“啪——”的一聲，他突然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個耳刮子，俊臉一下子紅腫起來，可見他下手有多重。

慕清婉被他嚇了一跳，趕緊握住他的手，失聲道：“你幹什麼？”

夏侯冽一下子抱住了她，痛苦道：

“你讓我把自己打醒一點吧，讓我也嘗一下痛的滋味！”

慕清婉心疼地撫著那幾條紅印，心裡泛酸：

“怎麼這麼傻？這並不是你的錯，是我，是我隱瞞了你，我以爲這是爲你好，我以爲可以讓你不必承受喪子之痛，可是沒想到到最後卻把我們兩個逼入了絕境，是我的錯，請你原諒我。”

夏侯冽捧起她的臉，一點一點吻去她的眼淚：

“婉，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記得要告訴我，不管是快樂的，還是痛苦的，讓我們一起分擔，別再傻傻地再一個人承受了知道嗎？”

慕清婉閉著眼點點頭，將自己的臉貼在他的胸口上，聽著他的心跳，久違了的幸福感覺終於又襲上了心頭。

原來，幸福可以如此簡單。

她再也不會那麼傻了。

“就放在這裡吧，讓他和這些花鳥呆在一起，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在一個有風的日子裡，夏侯冽和慕清婉坐馬車到了郊外，將這段時間兩人一起做好的玩具，衣服，還有去寺院求的平安符都放進了一個木盒子裡，然後一併埋在了一棵花樹下。

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從此，將長眠於此。

慕清婉將土一點一點蓋住那個木盒，直到全部蓋住，才合手閉眼念道：

“寶寶，雖然時間很短，孃親甚至不知道你是男是女，但是，謝謝你留給我的這段美好時光?！?

“勇敢的孩子，謝謝你救了你的孃親，謝謝你救了爹爹，希望你記住回家的路，爹和娘都在等著你回來?！?

夏侯冽唸完握住了慕清婉的手，“八月十二日，以後每一年的今天，我們都到這裡來。”

慕清婉投入他的懷裡，輕輕地點了點頭。

等兩人坐上回程的馬車，快要進宮門的時候，夏侯冽轉過頭看著慕清婉一臉欽羨地望著窗外的街景，心絃一下子飛快地跳了下。

他想起她執意要把孩子葬到郊外這個自由自在的地方，雖然她跟著他會宮裡，可是，她心底最深處，還是渴望著能夠自由自在地生活的吧。

“婉，讓你捨棄自由跟著我一起住進皇宮那個牢籠，你會不會覺得委屈？”

慕清婉將簾子放下來，伸手環住他的脖子，將他的頭拉了下來，定定地看進他的眼裡，好半晌才道：

“只要你能保證，從此以後身心都只屬於我一個人，那我就不會覺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