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崖上女子情勢危急，這女子面容蒼白，半點(diǎn)不敢移動，背對這萬丈深淵。她腰身上系的繩子已經(jīng)斷了，垂著一截子尾巴，在空中晃悠得讓人心驚肉跳。

那白衣女子依著窄窄的崖壁，也不知道站立了多久，看起來已經(jīng)非常僵硬。腳邊就是無盡深淵，而女子的立足之地就站在分寸之間。

似乎只要稍稍一個心神不穩(wěn)，就會掉下去的樣子。葉程在崖頂看著心驚不已。

崖頂有一棵老樹根，被當(dāng)做了固定的錨點(diǎn)，只是垂下的繩子已然是斷掉的。葉程趕緊放下?lián)d簍，從一叢草藥的下面，找到了自帶的繩子。將新麻繩扭好，栓在老樹根上，然後和藥童合力放下新麻繩。

女子似乎聽到了上面的人，微弱地?fù)]了揮手，恰巧就碰到了探下來的麻繩。

上面的兩人都感受到了半崖上那女子的扯動力量，吩咐她將繩子打死結(jié)，一定栓住自己才行。

葉程的鼻尖已經(jīng)開始冒出細(xì)密的汗珠，一旁的藥童阿寶也是滿臉的著急。等到女子終於確定了麻繩已經(jīng)綁定，葉程低頭全力拉動繩子，終於在崖邊看到了一隻纖細(xì)青白的手。

緊跟著，阿寶上前抓住了女子細(xì)細(xì)的胳膊，咬著牙想把人先拽上來再說。葉程撐著繩子也往前走了兩步，扯住了女子另一邊胳膊，大大使了一把力氣，才終於把人救了上來。

等待白色的裙角都落在山崖的碎石槽叢之間，山間的風(fēng)終於沒有那麼呼嘯了。

女子白裙未曾沾染些許惶惶，周身彷彿永遠(yuǎn)是平和舒緩的氣質(zhì)，即便剛剛被救出峭壁，終於回到安全的崖頂時，她也沒有哭泣，臉色蒼白如紙，眉目裡有驚嚇有惶然。只是休息片刻後，她努力爬起，亭亭立著，緩緩一拜後，啞著嗓子說了一句：“多謝！”

然而不等葉程回禮，女子卻是精力一竭，軟軟又倒了下去。葉程嘆氣，又何必。

他揹著她下了青羊山。可憐的藥童在其後，負(fù)重雙人份的藥簍子。

下山的路其實(shí)更難走。葉程身後一片柔軟，卻是仍要在籠籠綠樹裡找到一條正確的路，葉程的呼吸早就亂了節(jié)奏，汗水也是一滴一滴從額頭沁出，渾身該出汗的地方都沒少出一滴汗，所以整個人像是被漿洗過了一樣。

葉程年輕，但是並不健壯。每多走一段下山的路程，都像是自己賺來的。已經(jīng)很累了。

終於，背上的白姬說話了：“郎君……不必急著趕路……”葉程只當(dāng)是自己一路在山林之間行走，背上的人有些經(jīng)不住。卻不曾想，獨(dú)身一人來山上的女子，怎麼會是從前見過的那些嬌弱弱的女子，那些都城裡的、臨川城裡的，嬌滴滴的小娘子們？

葉程放慢了腳程，卻泫然有些淚泣。

自葉家被貶黜歸鄉(xiāng)，自己何時有過這樣的心情？又急又切又覺得自己意義重大。葉程感激背後的女子，心底下了決心，要她照這次遭難之前那樣活下去，並且活得很好。想著就又將揹著女子的手使了使勁，確保安全。

藥童一路跟著，看著前面的葉程一路飛奔，體能超人，還沒想到之後這眼前的伏在葉大夫背後的白衣女子，就是葉大夫的妻了。

而伏在這年輕的郎君背上，白姬緊閉眼睛，乾涸的脣邊卻是一絲微微的狡黠，一絲安慰的笑意。

叢林之間，啾啾鳥語。

三人終於走出了密林，走向了人跡更多處。

這樣的女子，怎麼會被拒絕呢？葉程想著。找到之前拴好的牛車，將白衣女輕輕放在一片草藥上，又將藥童和藥簍子安置在牛車一角。緩緩回城。

葉程很久之後想起這時的自己，不由充滿同情。因爲(wèi)即便很多年以後回想，葉程也終究覺得自己是無法像拒絕臨川城其他女子一樣的堅決遠(yuǎn)離她，甚至，有些不由自主想靠近她。

臨川城滿城女子都無法打動的葉郎君，就這樣被山林裡的採藥女打動了。又或者，葉郎君是被遇到採藥女之後的自己打動了。

總之，這以後，葉程和白姬，你來我往，一個後來成了一個的妻，一個後來成了一個的夫。

成親後的日子是平淡的，也是甜蜜的。

葉程昨夜一夜忙著看護(hù)醫(yī)館裡師傅突然帶來的病人，好不容易那病人病況安穩(wěn)，才得在將要凌晨時候，得以喘口氣回了家。

父母仍在安睡，自己的新妻一人在房間裡。凌晨快要到來，一片晦暗裡漸漸顯現(xiàn)出天光。葉程輕手輕腳走進(jìn)了房間。卻不想，妻已經(jīng)起了牀的。正坐在鏡前，藉著天光，緩緩梳妝。

進(jìn)了房門，剛纔還挺拔如鬆的葉程，放任自己的身體如軟泥一般，瞬間癱倒在了塌上。

在梳妝的白姬，聞聲趕緊倒了一杯茶水。

白姬端著一杯茶水走過來，一身紫色棉布衣裳輕輕披在白色的褻衣，也分寸適宜，妥帖地趁著年輕玲瓏的身體。葉程在塌上看著，也是臉上一紅，紅了一會竟然陷入了另一種安靜。

一片並不明朗的昏暗中，白姬端茶走過來，卻只見到葉程神思散開如癡掉的樣子。便放下茶水，湊上前去。葉程愣怔中，突然看到了突然湊近的一張臉，心下一慌，從沉思中醒過來。

“葉郎在想什麼？”白姬面上微紅，輕聲問。

“阿白，你可知道你很美。”葉程星目長眉，說著肉麻的話，卻突然沒了方纔的羞澀。

白姬微微一笑，紅著臉欠身後退：“羞煞。多虧當(dāng)日葉郎山中相救。”雖然已經(jīng)成親快一載，白姬還是會說著話就變臉紅，葉程還是喜歡說話逗著她臉紅。

“那是幾時的事情了。你我已是夫妻，大約也可看作你以身相報了，不必再言謝呢，哈哈哈哈……”葉郎一把抓住後退的白姬，疲憊中不忘對嬌妻悄悄揶揄。看到阿白雪白的肌膚已經(jīng)成了大紅臉，笑聲更是爽朗，一掃心中陰霾。

白姬卻是因爲(wèi)害怕驚動不遠(yuǎn)處的父母，上手捂住了自己的嘴，這樣，他才肯停下大笑，專注地看著眼前女子著急又擔(dān)心的樣子。

“阿白，你來。”

……

待到天光明亮?xí)r候，葉程才緩緩睜眼，醒來。昨夜一夜的疲憊，如今也變成了一身的清爽。天色仍昏暗時，和自己情意綿綿的女子，早已經(jīng)去外面幫著母親做事了。這樣賢良秀雅的人，就連巷子口老吳頭的瘋狗見了她，都會停下狂吠，活像是被改了性子一樣乖巧。

葉程打量著時間還差一會，就在牀上發(fā)著呆。今日告假，要陪陪家中嬌妻。

其實(shí)，成親之後的葉程，非常讓醫(yī)館主醫(yī)徐仲滿意。這位葉郎君當(dāng)初是拜了自己爲(wèi)師，如今卻又不藏私，將一些日常診斷的法子，很快教給了童子中頭腦靈巧又心腸良善的，還像模像樣地和自己商量了下，自己搞了個拜師禮。就這樣，自己的徒子徒孫很快就湊齊了。

這樣截自己的和的徒弟簡直不多見，畢竟一般的童子們忙活很久，纔有機(jī)會成爲(wèi)自己的徒弟，也就是這葉郎君的師弟，卻不曾想過，這葉郎君提前找好了一童子，收成了自己的徒弟。徐仲一想到這茬，就覺得不開心，不過，好在，葉郎君在看病診斷這塊，真的是實(shí)打?qū)嵱斜臼碌模瑤缀醭阶约骸．?dāng)然是不能超越自己的。

而找徒弟……這不，又要告假了。一點(diǎn)都不看臨川城內(nèi)特意來找他看病的人有多少，全都丟給自己的師父和自己的徒兒，一心一意要回去陪著自己的美嬌妻。徐仲在醫(yī)館忙著看病，其實(shí)也沒忘記念叨這徒弟兩句。

在家裡正舒舒服服發(fā)愣的徒弟就打了個噴嚏。

午飯前，葉程就掐著點(diǎn)走出了門。今日陽光正好，像是金子一般灑在臨川城的每家每戶，葉程偷眼看著母親發(fā)間偷偷爬出的白髮，只黯然在心中想：公道唯白髮，春風(fēng)不世情。

母親面上則是十成的喜氣，凌晨時候兒子歸家，該聽到的都聽到了。倒是媳婦早上來幫忙做飯，看到自己時候一臉羞赧，像是做了什麼錯事。一餐午飯後，葉夫人便驅(qū)趕了兒媳婦，讓小兩口自己去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