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是鐵了心把她當成鬼了。
莊籬笑了。
也好,她也不用透露太多自己的信息,這樣也更安全。
“死不死的以後再說。”她說,“能活著還是活著好。”
是啊,好死不如活著,誰想死呢?他不也是這樣嗎?瀕臨死亡的那一刻,不也是不甘心,不想死。
他幸運遇到白籬了,抓住了她,被她救了。
白籬臨死前是不是也不甘心,也很害怕?但她沒有遇到能救她的人…….
上官月轉(zhuǎn)頭看向一旁:“是,能活著一定要好好活著。”
是想起先前差點死了所以委屈難過?莊籬笑著安慰一句:“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她是在羨慕他嗎?死了的人就什麼都沒有了……上官月只覺得心裡發(fā)堵,突然有些想王同了,雖然這小子是個廢物,但背靠聖祖觀,讓他打聽打聽,有沒有辦法讓鬼重生變成人。
莊籬不知道他在胡思亂想什麼,接著說:“我這次來是請你幫個忙。”
上官月忙轉(zhuǎn)回來:“你說。”又主動說,“我什麼時候睡覺都可以。”
莊籬笑了,想要伸手摸摸上官月的頭,這可比夢裡那個小哭包乖多了。
“這次不是睡覺。”她說,“是請你派一個非常可靠的人,幫我去登州看個人。”
…….
…….
初三的大街上人不算多,蔡掌櫃靠著一間店鋪內(nèi)的門板上向外看,眉頭緊緊皺起。
“掌櫃的,別擔心,雖然公子沒讓我們跟著,但這條街我們守住了。”一旁的隨從低聲說。
另一個隨從跟著解釋:“公子說去給章大夫拜個年,順便拿點藥,照顧一下章大夫的生意。”
公子上次死裡逃生多虧了章士林,公子的確是個知恩圖報的人,蔡掌櫃點點頭。
但…..
他還是覺得哪裡不太對。
“醫(yī)館今日還有別人嗎?”他問。
隨從搖頭不知道:“公子不許我們進去,說不要給章大夫帶來麻煩。”
蔡掌櫃哦了聲,章大夫救了公子,只怕會引來報復,不過,公主已經(jīng)知道公子身份,自然不會再做傷害公子的事,應(yīng)該不用這麼…..
他的念頭閃過,突然見章家醫(yī)館後的巷子裡駛出來一輛馬車。
這馬車!
東陽侯府!
蔡掌櫃眼皮一跳。
馬車晃晃悠悠經(jīng)過,街上一陣寒風颳過,吹起車簾,露出年輕女子的側(cè)臉。
雖然只是一個側(cè)臉,但可見肌膚晶瑩如雪,眉眼俏麗。
車簾旋即垂下,馬車晃晃悠悠過去了。
“公子出來了。”隨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蔡掌櫃視線怔怔看去,見裹著斗篷的上官月慢悠悠從巷子裡走出來,眉眼都是笑意。
這,這,這,這!
“東陽侯世子在哪裡?”蔡掌櫃脫口問。
隨從有些不解,怎麼突然問東陽侯世子了?
……
……
冬日的庭院裡,積雪,小橋,流水,宛如一幅畫。
旁邊的屋宅敞開著門窗,其內(nèi)十幾人或者坐或者站。
其間有清冷的古琴聲迴盪。
“世子,這是陛下賜給鄭公的宅邸,不錯吧?”旁邊的男子對站在窗邊的周景雲(yún)說。
周景雲(yún)說:“鄭公曾教導陛下,陛下醇厚,是大周之福,這是鄭公應(yīng)得的。”
那人大笑:“世子說得好。”說著招呼諸人,將周景雲(yún)的話重複一遍。
坐在正中的鄭公,看著周景雲(yún)亦是滿臉笑意。
周景雲(yún)舉起手裡的酒杯:“鄭公這麼多年受苦了。”
受苦了。
可不是受苦了嘛!
鄭公還記得當年這個站在先帝身邊的美貌少年多孤傲,真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一般。
這少年當時在御前行爲舉止不當多的很,但先帝從不生氣,而自己呢?不過是跟風說了一句陛下奢靡…..他們鄭氏清名,能教皇子,指點一下皇帝也合情合理。
結(jié)果先帝用酒杯砸他的臉上,讓他滾出去。
每每午夜夢迴,他都噩夢驚醒,覺得被砸中的鼻子還在痛。
還有當時坐在先帝身旁那妖妃的笑聲。
“這人長得醜心也醜,完全看不到陛下的心靈手巧,留在朝堂有什麼用。”
鄭公的眼圈一紅,忍不住悲憤站起來:“諸位,諸位,不用再悲傷,妖后已除,再不會驅(qū)逐忠良,朝堂上也不會被張狂卑賤之徒把持,我大周將重回盛世。”
這話引得廳內(nèi)人都紛紛贊同,舉杯“爲大周,爲陛下,爲盛世。”
室內(nèi)響起喧囂聲,蓋過了琴聲,周景雲(yún)舉著酒杯跟著衆(zhòng)人一起一飲而盡,有人在耳邊輕哼一聲。
“張狂卑賤之徒怎麼了?出身卑賤,就比不得他們這些名門士族?”
室內(nèi)諸人的說笑還在繼續(xù),樂工們的琴聲還在悠揚。
鄭公今日宴請,樂工局給面子送來宮廷樂師爲宴席助興。
周景雲(yún)慢慢轉(zhuǎn)頭看身側(cè),樂師沈青站在身旁,手裡舉著酒杯,臉上帶著譏誚的笑。
室內(nèi)的人在談笑風生,耳邊還有琴聲迴盪。
周景雲(yún)只覺得心跳都停了。
他瞬間又明白了很多事。
張擇追查的蔣後黨,說是祝由,幻術(shù),邪祟。
沈青原來有這般手段!
怪不得這十幾年沒人查到沈青半點把柄。
“這就是,宮廷裡,和祭壇,鬧鬼的真相嗎?”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慢慢說。
不,不止那些,還有靈泉寺僧人沉睡,還有監(jiān)事院朱善之死!
沈青將酒杯舉了舉:“世子聰慧,一點就通。”
周景雲(yún)慢慢說:“靠著這些手段,你們又能得到什麼?擾亂人心?”
他搖搖頭。
“連光都見不得,幻術(shù),幻術(shù),迷幻之術(shù),就算能惑一人之心,惑不了天下人。”
沈青笑了笑:“我也沒那麼大志向惑天下人,我做這些只是爲了一人。”
爲了一人?
周景雲(yún)垂在身側(cè)的手攥起來。
下一句話他應(yīng)該問,爲了什麼人,但他不想問。
雖然覺得整個人意識都恍惚了,但緊緊閉著嘴不開口。
他不問,但不能阻止沈青說。
“周世子,你難道不想問問那個人?”沈青說,看著他,“是那個人護著你少年肆意,又是那個人讓你走出去,去看看更廣闊的天地,別真做什麼仙人世子,別高高在上變成腐朽廢物!如這些人一般。”
他伸手指著宴席上依舊談笑的官員們,不知是酒喝多了,還是因爲幻術(shù),這些人越發(fā)放浪形骸。
周景雲(yún)依舊緊緊閉著嘴。
沈青又點點頭:“是,你什麼都不用問,她對要剷除的人從不留情,她對扶持的人也從不要回報,你就安安心心的走遍天下,看世間百態(tài),當一個好官員,當一個好兒子,當一個好丈夫…..”
周景雲(yún)忽然開口:“是誰要我當好丈夫?我又當?shù)氖恰?.誰的好丈夫?”
沈青這些手段,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他還記得沈青說過那句本該是他帶走莊籬。 那他經(jīng)歷的一切,哪個真哪個是幻?
那夜他看著邸報,突然悲憤而起,是真的,還是他的幻覺?
那日他站在莊先生身前,突然開口相助,是真的,還是幻覺?
沈青看著他,似笑非笑說:“這個麼,你應(yīng)該問問你自己,你想當誰的好丈夫,你看到的妻子又是誰。”
周景雲(yún)看著他:“她是誰就是誰,跟我想,我看到的,無關(guān)。”
沈青仰頭大笑:“無關(guān)?她是誰就是誰?那你問問她,爲什麼每次宮中鬼怪作祟的時候,她就會犯病?你再問問莊夫人,莊先生爲什麼會爲了一個孤女捨棄性命!”
說到這裡他伸手一拍周景雲(yún)的肩頭,看著他。
“周景雲(yún),我真羨慕你。”
“她昏昏未醒時,想跟著的人,是你。”
“她醒來後,第一個見的人,也是你。”
伴著這一拍,周景雲(yún)只覺得耳邊嘩啦一聲似乎有什麼碎掉,視線陡然清晰,室內(nèi)的說笑聲撲面。
兩個男子拉開一張卷軸,鄭公正提筆揮毫。
他站在窗邊,身邊有同僚舉著酒杯側(cè)頭對他說:“鄭公的畫技更勝先前。”
周景雲(yún)含笑點點頭:“是啊。”
他的視線越過鄭公,看向屏風旁,琴師沈青坐著低頭專注彈琴,琴聲行雲(yún)流水。
像做夢一樣啊。
但這不是夢。
就像那天清晨的一瞥,原來不是夢。
…….
…….
“世子回來了。”
婢女們掀起簾子,燈光暖意撲面。
周景雲(yún)走進來,看到婢女們都在,梅姨娘也在,見他進來,有些慌張地起身施禮。
“少夫人送了我一盒蜜丸。”她解釋,“我來道謝。”
莊籬穿著家常小襖,說:“大過年送藥不吉利,不過這是補品。”
周景雲(yún)想起來了,她今日去醫(yī)館了,點點頭,解下斗篷。
梅姨娘下意識伸手接過,這原本是妾婢該做的事。
莊籬看她一眼,想到什麼:“正好姨娘在,和世子一起回去吧。”
周景雲(yún)一愣。
梅姨娘更是臉色一白,手裡的斗篷差點扔地上。
“按規(guī)矩,該去姨娘那裡。”莊籬接著說。
她都忘記了,先前因爲接連“生病”,周景雲(yún)就一直陪在她身邊。
周景雲(yún)皺眉:“什麼規(guī)矩,大過年的。”
沒錯沒錯,大過年的,可別找這個晦氣,梅姨娘忙點頭,一刻也不想在這裡停留,誰想到會撞上世子回來啊,不是說赴宴去了,怎麼這麼早回來了。
“奴婢先告退了。”她急急說。
說罷也不管莊籬有沒有應(yīng)聲,掉頭就出去了。
她的小丫頭還在廊下跟一羣小丫頭分果子,梅姨娘走的沒影了才發(fā)現(xiàn)忙跟過去。
“姨娘跑什麼?”小丫頭抱怨,“我都沒分上果子。”
梅姨娘沒好氣說“少夫人又不苛待人,這裡有的,咱們也有,又沒少你吃的。”
小丫頭嘿嘿笑,那倒也是,但多一分不要白不要嘛。
主僕兩人嘀嘀咕咕走遠了。
莊籬室內(nèi)的婢女你看我我看你使著眼色退出來。
周景雲(yún)洗漱更衣出來,看到莊籬在鋪牀。
“母親….一直盼著有子嗣。”他說。
這是在解釋爲什麼不去梅姨娘那裡?先前是生病照看她的理由,此時不生病了,就換這個理由?
妾室不是也能生孩子?
莊籬看他。
“過年期間,去姨娘那裡,不好,免得母親擔心。”周景雲(yún)接著說。
莊籬笑著點頭,既然他要守著她,那就守著吧。
“是我疏忽了。”她說,“世子今天累了吧,早點歇息。”
說罷自己先上了牀。
“今日在醫(yī)館,請了章大夫吃飯,他都喝多了。”
夫妻兩人總要說些話,莊籬便主動說今日的事。
周景雲(yún)在牀邊坐下來:“當大夫的,比較剋制,很少飲酒吧。”
“世子的酒量呢?”莊籬問。
周景雲(yún)笑了笑:“今日參加了兩場宴席,你看我現(xiàn)在如何?”
莊籬果然從內(nèi)探身看他。
夜燈下,周景雲(yún)面色微微發(fā)紅,雙眼有神,但昏昏等下能看出又有一些恍惚。
“周景雲(yún)….”莊籬遲疑一下,說。
其實惑術(shù)問話周景雲(yún),她現(xiàn)在沒太大信心了,先前也用過,結(jié)果也沒問出什麼,反而放鬆了警惕。
趁著喝酒不知道能不能有效果。
話剛開口,周景雲(yún)打斷她:“別這樣喊我的名字。”
莊籬愣了下。
“你我夫妻。”周景雲(yún)垂目說,“你喊習慣了,讓母親知道了,會背後說你。”
這樣啊,直呼丈夫名字是不好。
莊籬笑了笑,罷了。
“好,世子,我知道了。”她說。
周景雲(yún)收回視線,吹滅燈。
“歇息吧。”他說。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不再讀書了,兩人也默契的不再提及。
莊籬嗯了聲:“過年應(yīng)酬多,還挺累的。”
周景雲(yún)也嗯了聲。
牀帳寂靜無聲,兩人似乎都睡著了。
“阿籬。”周景雲(yún)突然又說。
莊籬嗯了聲應(yīng)答。
“過年了,別忘記給你家人祭拜一下。”周景雲(yún)低聲說。
哦,莊籬哦了聲,又說:“謝謝。”
牀帳內(nèi)再次陷入安靜。
夜色靜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