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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雲樓主安排已畢,悄悄命人將兄長的首級葬了,並不告訴花風雲這一段恩怨。彎月默默記住師父首級所埋之地,以防將來全屍而葬時,無人知道恨海暗流君的頭埋在什麼地方。次日,便拜別瞭望雲樓主,到處找尋史菁菁的下落。
才步出望雲樓半里,竹林翠茂處,便見一名青年興輕搖羽扇,身後跟著兩名侍從,迎面而來。
一見此人的面孔,彎月胸中不禁洶出強烈的悲慟,此人容貌和師父竟有幾分相似;轉念一想,在望雲樓內,並無見到有男子出入,只有一個素未謀面的少主,對他的身份已猜出七八分。彎月心中一陣悽惻,便欲裝做不識,錯身而過。
劍僮與琴僮卻攔在她面前,彎月一呆,只見花風雲神態冷傲,道:“你可知銀刀太妹的下場?”
彎月一怔,不知他所指的事。
“銀刀太妹混入望雲樓臥底,慘死在三泰陰指之下,不想重蹈覆轍,就乖乖回答我的問題。”
彎月道:“婢子只是奉樓主之命辦事罷了,少主多疑了……”
花風雲冷笑道:“樓主分明有事瞞著我,說!樓主給你什麼任務?”
彎月一遲疑,道:“樓主命婢子不許泄露,事在緊急,請公子讓行吧!”說著便要離去。
花風雲“哼”地一聲,羽扇一振,氣功已打中彎月,把彎月打退數步,彎月不及防備,氣息一窒,連忙運氣調息,不禁怒上心來,正要怒詞以對,想起花風雲生命將盡,又轉爲不忍,遂道:“我沒什麼好說的!爲何不自己去問樓主呢?”
花風雲沉聲道:“你說不出?”
彎月運勁在手,正要發招脫身,望雲樓主的聲音已傳了過來:“住手,花風雲。”
花風雲一呆,歐陽琳從容地走來,對彎月一使眼色,彎月忙道:“婢子告退!”
輕功一躍,幾下兔起鶻落,已不見蹤影。花風雲背轉身去,怒氣騰騰,道:
“你爲何什麼都不告訴我?”
“我有我的苦衷……”
“苦衷?哈哈哈……你什麼都不說,要利用我時,才肯說,是不是?”
歐陽琳連眉毛也不動一下,卻擡起手來,在花風雲的臉上“啪”地打了個耳光。
花風雲不但不出現怒容,反而露出平和的微笑,淡淡道:“這就是你的回答,很好。”便大步離去。
劍僮、琴僮也緊緊跟著主人奔去,沒有看見獨自站在竹影下的歐陽琳,一直凝視著兒子的背影,眼中已經流不出淚來,只是看著那遙遠的背影,心中默默對自己說:回頭看一眼,只要回頭看一眼,我就不報仇,對一個母親而言,你的性命比報仇更重要……然而,花風雲已奔出了竹林之外。
即使花風雲向自己認錯,就真的不報仇了嗎?歐陽琳苦笑了起來,怎能讓大哥的犧牲白費?要取信於白骨靈車,一個人頭是不夠的,至少要三個人頭,其中兩個是自己的親人……
歐陽琳正要回轉,身邊陡然傳出一聲哀涼的嘆息。
歐陽琳一驚,背後不知何時已站著一名中年文士,青袍緩帶,五綹垂髯,氣度十分閒雅。
歐陽琳警覺此人武功不凡,否則不可能在自己毫無知覺的情況下近身,不禁暗自防備。但由那一聲長嘆看來,又不似敵人。那人一開口,歐陽琳正是駭然不已。
“樓主的犧牲當真不小啊!”
“你……你此言何意!”
中年文士搖頭道:“爲了一片來歷不明的金葉,就背叛白骨靈車,這險也冒得太大了。”
歐陽琳一顫,數日以來的心事,乍然被說破,簡直令她驚恐萬分,只覺此事已不是秘密,連他都瞭如指掌,白骨靈車豈會不知道自己的念頭?
“你……”歐陽琳待要辯解,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不禁萬念俱灰,長嘆一聲,垂首道:“任憑主人發落,但願白骨靈車放過花風雲。”
言畢,迅速抽出匕首往頸子抹去,文士連忙大叫一聲:“喂!住手!”欲要奪刃,刀刃劃破歐陽琳雪白的頸子,鮮血長流,一下子便浸溼了半邊衣裳,文士急忙叫道:“素還真!你出來啊,我一句話激死了人啦!不好了,大大不妙啊,素還真!你快來收拾啊!”
歐陽琳一驚,精神一振,啞聲道:“素還真?!不知何時,周遭清香遍傳,沁人心脾,連劇痛都因這陣似隱似現的水蓮清香而緩和了下來,隱約有人輕輕嘆了一口氣,儒雅清朗的聲音說道:“一線生,是你詞不達意,使樓主誤解啊!”
這陣話聲,和在混戰之時,喝令小玄元退下的聲音一模一樣,歐陽琳不及多想什麼,眼前已一片黑暗,失去了知覺。
彎月一路疾奔,腦中思緒如電,對花風雲蠻橫的作風,越發感到悲哀。自己應該去找出史菁菁嗎?師父已經死了,連花風雲也要犧牲,到底是爲了什麼?彎月回想,不禁更感奇怪,師父所說的金葉子,到底是誰所發出的?師父恨海暗流君歐陽麟很少說起自己的身世,彎月用心雖細,也只問出一點大概。當初歐陽世家叱吒武林時,彎月還未出生,只知世家之主,是個智謀絕頂之人,堪稱天下無匹,而得到“上智”之名。
歐陽上智以天下第一智之能,使歐陽世家成爲名符其實的武林至尊,一統江湖,號令天下,萬教無不仰其鼻息,任其驅策,卻在一片鼎盛之時,被滿門屠滅,生還者不知所終,一夕之間,土崩瓦解。這巨大的彎異,震驚了武林,不知道是誰有這份能力,徹底剷除歐陽世家。
有人猜是在一百八十年前,接天頂上驚鴻一現的絕世高人素還真所爲,但是時間相隔甚遠,而且素還真也長期不出江湖,這樣的滅門之舉,毫無意義,若憑素還真一人的武功,就足以消滅歐陽世家,那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也有人認爲,這是欲推翻世家的人,長期策劃的舉動,但是如何能瞞過歐陽上智耳目?而且事後並無人出面收拾殘局,種種現象都不像有人策劃此事。更有人猜,這與先前無故被滅的霹靂門,是同一人所爲。但霹靂門後來在原地重建,聲威大不如前,門主風火雷電霹靂公的能力,顯然遠遜於第一任門主霹靂神龍接天道。怎有那份能耐,滅掉歐陽世家?
種種猜測,其實都漏洞百出,遂成爲武林懸案。歐陽世家的一系──歐陽宏,在二十年前也被滅門,孑遺了歐陽麟與歐陽琳兄妹。
如今,歐陽世家的痕跡,只剩下三泰陰指這道功夫,也很少人記得了。而師父生前極少使用這一招家傳絕學,一方面是爲了避免無謂的麻煩,一方面也是不願觸動不堪回首的身世之悲。每當自己獨練三泰陰指時,總是沉鬱不歡,心事重重。也唯有在那時候,纔會對彎月說一點自己的事,對那消逝的過往威名,低迴不已。
難道滅世家與滅歐陽宏,都是同一人所爲?師父和望雲樓主,又爲何會收到金葉子,金葉子的主人,爲何對一切都瞭如指掌?知道當初血案真相的人,只有主使者與被害者雙方而已,那麼,金葉子的主人是哪一方呢?
彎月越想越覺得胸口悶重,像是看見了一樁可怕之極的陰謀,毫無破綻,卻處處陰險毒辣,步步都是置人於死之招,而陰謀者卻完全不必露面。
會是誰所策劃的呢?彎月開始懷疑,自己依師父的遺言去做,到底是對是錯了。
彎月沿著師父說過的路徑找,沿途向人打聽是否見過一對江湖男女,男子的左眼受重傷,失去了眼珠子。這樣的武林人,並不難找,不出數日,使找到了東籬山附近,再找人家詢問一番。只見翠竹林深處,搭就了一座草茅,年陳日久,早已破舊不堪,大概是爲鄉紳財主顧守祖墳的人所居住。
彎月略一張望,四面蕭條,景緻寥落,略呈枯乾的竹葉在一陣微風吹拂下,發出蕭索的沙嘶之聲,更顯得冷落枯寂。彎月不禁低嘆一聲,看來這裡大概是久無人居了,守廬人棄地而去,不知古墳是不是也被荒煙蔓草所湮埋了。
門“咿呀”一聲開了,開門之人,竟是個美貌少婦,聲音柔和地問道:“你在此徘徊許久,是不是遇到困難,有什麼可以相助之處嗎?”
彎月萬萬料想不到還有人居住此地,荒郊野地的破屋之中,竟有如此語致清宛,氣質出衆的人。少婦雖衣衫樸素,卻不掩貴雅風範,這樣的人。就算不是出身朝宦國戚,也必定是世家大戶後裔,而竟出現在這樣的地方,令彎月一時愕然。
“這……失禮了,我要尋訪人,纔來到此處。”
少婦略顯爲難之色,道:“嗯,我才移居此地不久,鄰里尚不熟識,恐怕愛莫能助了。”
彎月一笑,原在意料之中,也不知是如何失望,道了聲謝,正要離去,卻聽得屋內傳出一陣雜音,像有什麼巨物摔落,撞倒物事,少婦急忙回頭,便轉身入屋,急道:“不可起來,獨眼龍,你傷還未全好……”
彎月一愣,從草窗間看去,四壁空洞的室內,只有一架竹牀,和一堆草茅堆成的臥鋪。少婦正小心翼翼地扶起一個粗壯魁梧的漢子,安置在竹架搭成的牀上,漢子身形勇武,神情氣色,卻萎頓不堪,雙頰深陷,目光渙散,躺在竹牀上,便呆呆地瞪著矮矮的屋頂,像失神了一般。少婦扶著他上牀,凝視著他的眼神中,流露出難以言喻的哀慼辛酸。
彎月踏了進去,道:“你是史菁菁!”
史菁菁回過頭來,訝異地注視彎月。
這名氣質不凡的少婦,正是史菁菁。爲何史菁菁一直未與金太極重逢,而與獨眼龍隱居在此呢?原來,與獨眼龍離開葬龍崗之後,史菁菁便四處找地方,讓獨眼龍隱居在此呢?原來,與獨眼龍離開葬龍崗之後,史菁菁便四處找地方,讓獨眼龍安靜養傷。不料遭受五海主宰的圍殺,只爲了取獨眼龍的左眼。五海主宰個個武功不弱,但若依獨眼龍的功夫,原是不致如此狼狽,只是獨眼龍爲取血肉根,一人力戰霹靂門衆徒,力竭在先,又被九眼如來半天鷹打傷,再受花風雲一番刺激,內傷外創都甚爲沉重,早已形同廢人,一代稱霸的獨眼龍,竟落得悽惶而逃的地步。
史菁菁一味帶著獨眼龍逃生,她的功夫雖然不差,但根本不是五海主宰其中任何一人之敵,更何況還帶著一個精神全失的獨眼龍?因此逃到密林之中,便被恨海暗流君攔住。
史菁菁自料已盡了全力,命中註定死於此地,既然是爲獨眼龍而死,總算對得起獨眼龍爲自己所做的一切,不欠獨眼龍的恩義了。死亡就在眼前,卻倒也平靜,心中無所憾恨。
不料恨海暗流君卻不動手,反倒隨手指點東方,道:“往東邊逃去,就有出路,快走!”
史菁菁一怔,萬不料敵人會放過自己,但也不及多問,便拉著獨眼龍再逃。想是恨海之主引開了其他四海之主,一時之間,才無人追來。倉惶奔走了數天,還是被恨海暗流君、心海靜流君、仇海怒流君找到,當著另二海主宰之面,恨海暗流君雖略有愧色,也不能表現出來。史菁菁感激他曾經放過自己一條生路,猜想得到他必有苦衷,也並不怪他,與其被他人奪去霹靂眼,史菁菁寧可讓恨海之主取得。因此全力與心海靜流君、仇海怒流君對抗,讓恨海暗流君挖下獨眼龍的霹靂眼。
恨海暗流君如何看不出史菁菁之意?取得血淋淋的霹靂眼之後,便揚聲道:“走!”
怒流君卻道:“滅口!”
言語未畢,史菁菁已被怒流君打中一掌,心口重創,一口血直噴了出來,掌勁約有七八分,只差一點便要震碎了心脈,怒流君乘勝追擊,再補一掌,史菁菁知決計避不過去,閉目受死,卻乍聽暗流君怒喝一聲,轟隆巨響,是鄰近樹木枝幹被震碎之聲。挾在碎枝飛葉上的餘勁,打在身上甚是痛楚,可見發功之人用了十足的功力,接著怒流君叱道:“你做什麼!”
恨海暗流君道:“任務完成,爲何還要滅口?!”
“我早知你勾結外人,果然不差!”怒流君冷笑道。
恨海暗流君憤憤不平,道:“放過這兩人,對尊駕何傷?”
靜流君一不言不發,便發掌往史菁菁身上打去,恨海暗流君一急,眼看不及出手相救,另一道氣功卻震散了靜流君這一掌。接著一聲尖銳的長嘯,史菁菁與獨眼龍二人身子已然離地,被似鷹非鷹的怪鳥捉上天際,眨眼便不見了人影。
變生突然,衆人皆是震愕。只聽得空中一團光影,笑道:“霹靂眼本是霹靂門之物,白骨靈車苦心奪取,真是盜匪行爲,見笑武林!”
話畢,樹林周圍刀光劍影,走出數十個武林人士,俱是霹靂門弟子,團團圍住了三人。
靜流君被接一掌,心中老大懷恨,喝道:“盜匪又如何?!”破心法便轟了過去,接著又運發數招,接連幾下凌厲之極的招式,招招竟是毫無間隙。光影閃過第一招,來不及聚氣反擊,便閃不過以後連綿不斷的後招,被一掌打破護體金光,以真身全部實力閃避心海靜流君的追殺。
仇海怒流君看出此人武功路數,道:“霹靂門要奪眼,叫霹靂門主親自來取!派一個執法司,配嗎?”便也旁發了一掌。
執法司左躲右閃,狼狽不堪,道:“原來五海主宰是倚多爲勝的小人!”
靜流君反脣相譏道:“對暗中出招之人,倚多爲勝正好!咱們小人對小人!”
執法司惱羞成怒,喝道:“好!就看誰小人!衆人動手!”
數十人齊聲呼喝,便全向怒流君、暗流君攻來,霹靂門高手如雲,個個都是身手矯捷,功夫厲害,一時之間,反將暗流君等三人攻得措手不及,只能反攻爲守。
恨海暗流君邊自衝,心中暗忖:此人既是霹靂門執法司生死轉輪盤,那接應他救走史菁菁的怪物,應該就是第四教主九眼如來半天鷹了。霹靂眼在自己手中,霹靂門已無法由二人身上得到霹靂眼,會不會一怒之下,殺人滅口?自己並不需要霹靂眼,卻因此而害死了史菁菁與獨眼龍,內心萬分愧疚。突然腦中一昏,急忙抱元守一,真氣聚匯。
只見霹靂門衆人,以及執法司生死轉輪盤,動作都緩慢了下來,怒流君也停止攻勢,身形倒躍,退出戰圈數步。靜流君氣凝眉眼,紅光在臉上一閃即逝,衆人心煩智昏,神智模糊了起來,這正是心海靜流君的必殺絕招“心靈術”。恨海暗流君以口訣自持,怒流君也已護住真元,雙掌聚氣,臉上發出獰笑。
“破!”靜流君大喝一聲,雙掌齊發,轟向功力無法聚匯的衆徒,同時,怒流君的“碎腦一招”也擊向執法司。
霹靂門衆徒在內力渙散之際,如同凡夫,如何抵得過靜流君宏大的氣功?一時之間,死傷過半,而執法司獨力承受怒流君一掌,腦部炸開,身子被炸勢彈出數丈,在半空中劃出一道紅紅白白的血線。
衆徒見執法司死得慘怖,驚嚇萬分,一剎時無不退後數步,包圍三主宰的圈子,竟擴大成了方圓四、五丈之寬。不隨著包圍圈而後退的,就只有死在圈內的屍體,或是重傷無力逃退之人。
“再來!”怒流君揚聲笑道,衆人驚呼一聲,四下逃竄,怒流君一邊發出得意的大笑,一邊一掌打死地上無力反擊的未死之人,臉部表情顯然享受著這種主宰生死的殺戮行爲。恨海暗流君看得嫌惡,別轉過臉去。
恨海暗流君所料想不到的是,九眼如來半天鷹雖劫走史菁菁與獨眼龍二人,卻不是接應同爲霹靂門的執法司生死轉輪盤,而是正好路過,仗義相救。
史菁菁被抓上半空,飛行的逆向氣流疾打過來,閉塞住她的呼吸,史菁菁已身受重傷,無法隨承受突來的逆向氣流,來不及調整氣息,心頭一空,便暈了過去,醒來時,還被半天鷹抓著,在空中飛行。轉頭看獨眼龍,被半天鷹另一手攬住,才放下了心。
半天鷹緩緩落下地面,史菁菁遠遠便看見雲霄深處,有一巨柱以擎天之勢伸向天際,心中有數。但隨著飛近柱身,又感奇怪,這裡是霹靂門第四教主九眼如來半天鷹地盤,爲何不見半個衛士?九眼如來半天鷹俯首一看,“咦”地一聲,顯然也感不解。
半天鷹落地,不待史菁菁說話,便將她身子置地,一手按在她下顎承漿穴,一手按在她小腹中極穴上。史菁菁傷在胸口,任脈被震傷,此時感到任脈由承漿、天突、鳩尾、巨闕,一直到關元、中極諸穴,被一道暖流緩緩貫通,導正了體內亂撞的煥散之氣,史菁菁心腹痛楚漸消,心知他是以自身內力,爲她療傷,如此必耗去他本身的內功。史菁菁雖然感激,卻極不願領受此情,無奈重傷之際,只能任人擺佈。
史菁菁突然開口道:“請住手!”
半天鷹一笑,史菁菁原本面如金紙,無法出聲,現在已能流暢地說出話,可見無礙了,便收回手,史菁菁正要道謝,半天鷹已長嘯一聲,衝上天際。
史菁菁滿頭霧水,不知他弄什麼玄虛,只得先看看獨眼龍有無大礙,不看還好,一看之下,不禁失聲叫道:“不好!”
原來獨眼龍傷重未愈,左眼被挖下之後,血流不已,更是使全身真氣流失殆盡,已身子發冷,無法再撐持住了。只見獨眼龍微微撐開右眼,對她一望,眼神清澈,神智倒清醒了起來;這下史菁菁更是慌亂如麻,這分明是迴光返照,看來獨眼龍是不能活了。
一生行走江湖,與獨眼龍共渡患難最深的,就是這幾天。這數日以來,固然吃盡了苦頭,卻是一滴眼淚也沒掉過,史菁菁生性堅強,對武林生涯早已有所覺悟,愛子紫霹靂死去後,縱使心如刀割,幾次想深哭一場,也都強自忍了住。此刻,眼淚卻不由自主地一滴一滴墜了下來,濺在獨眼龍污穢的臉上,史菁菁伸手,輕輕爲他抹去濺在他臉上的淚水,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獨眼龍嘴脣一動,還是無力開口,眼中卻露出溫柔的關切之情。史菁菁啞著聲輕道:“對不起。”
獨眼龍只是望著她,想在死前好好注視她最後一眼。史菁菁更是心碎,豆大的眼淚一顆顆碎散在地上,有如由白色花瓣上淋淋滑落墜的雨珠。
不知何時,九眼如來半天鷹已再度落下地面,手中握著一片怪異的肉根。史菁菁認出那就是治好過金太極的血肉根,半天鷹扶起獨眼龍,把血肉根捏碎,塞入獨眼龍口中,再使勁一捏口頰,按住喉根,獨眼龍已不由自主吞下了血肉根的碎場。半天鷹再度運功,替獨眼龍導氣,發覺獨眼龍體內空蕩,顯然內力流失殆盡,如同廢人,便傳了些功力予他,再順氣通導,把血肉根的效能通往全身。
史菁菁默默看著,知道獨眼龍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又有救了,只是不知九眼如來半天鷹,爲何這樣相救自己和獨眼龍。這幾度的死裡逢生,到底是熬了過來。
半天鷹雙耳上太陽穴高高鼓起,鼻子內涌出一股白色煙霧,煙霧凝聚不散,越聚越多,夾著一股帶有血腥肉氣的草藥味,是血肉根的味道。白霧漸漸籠罩住獨眼龍,又緩緩淡化,史菁菁放眼仔細看,煙霧是一縷一縷被獨眼龍吸入,才漸漸顯少,直到全被吸入爲止。
半天鷹滿頭大汗,收手而起,道:“獨眼龍要再靜養一陣子,身子無礙了。”
史菁菁只點了點頭,大恩不言謝,但心裡已存了必要報答之意,問道:“前輩爲我和獨眼龍二人,耗損了不少內力。”
半天鷹笑道:“這是小事!倒是最後一株血肉根,進了獨眼龍的五臟廟,這通天柱上是空無一物了。”
史菁菁委實過意不去,道:“這……血肉根還要多久才能長成?”
半天鷹道:“從此沒了。”
史菁菁訝然,半天鷹笑道:“沒了就沒了,不必大驚小怪!霹靂門主有先見之明,先撤去了通天柱的兵員,免得耗在這裡沒事幹。”
此語提醒了史菁菁,以第四教主的地位,沒半個部下是不可能的。獨眼龍、紫霹靂都闖過通天柱,此地一向兵力鼎盛,絕不是如此冷清。
半天鷹心知有狀況,霹靂門主風火雷電霹靂公,生性猜忌無情,對自己有所疑忌而下令收回全體門徒,也是有可能的。只是半天鷹實在不知自己什麼時候,做出過令門主猜忌之事,竟受到這樣大的制裁。而半天鷹的不安之念,只一閃而過,又擔心起獨眼龍來,自己的冤情,可以慢慢向門主陳說,大不了戴罪立功,從頭做起,獨眼龍卻是性命垂危,若不慎死了,可無法重頭活起。
半天鷹道:“有人要追殺你們,恐怕獨眼龍無法安心養傷,我帶你們上通天柱,避個一時吧!”
史菁菁擡起頭,看不到通天柱的頂端。若能在柱頂藏身,料仇家無法上得去,確實是最安全的所在,然而,史菁菁卻咬了咬脣,果決地說道:“多謝美意,教主已經仗義相助,不必再勞煩了。”
半天鷹道:“你們在武林上,十分危險。”
史菁菁道:“衆人所奪,不過是獨眼龍的霹靂眼,現在霹靂眼已被奪去,應該是不會有人來尋釁了。”
半天鷹遲疑一番,問道:“在通天柱養傷,有何不便嗎?”
史菁菁低嘆一聲,才道:“我無法……在紫霹靂戰死的地方待下去……!”
半天鷹一聽,明白了她心結所在,欲要再留,又猛然想起恐怕也是自身難保,無力擔保獨眼龍與史菁菁不受自己連累,只好爲她扶起獨眼龍,道:“你們想到何方?我送你們一程。”
“不必了。”
史菁菁接過獨眼龍,半扶半抱,帶著獨眼龍緩緩離開通天柱。半天鷹看著那踉蹌的背影,苦笑無言。
史菁菁帶著獨眼龍,曉行暮宿,漫無目的的,只想找一處棲身之地。她並不願意去想金太極現在如何,獨眼龍用性命取得的血肉根,治好了金太極,只要金太極活下去,就算對得起獨眼龍了。她並不想回到金太極身邊,因爲她覺得自己並不欠金太極什麼,但是欠獨眼龍的,卻是太多太多,她一輩子也無法償還得完。
就這樣,兩人終於來到荒蕪人跡的東籬山,找到了一間勉強可以棲身的破屋,暫時以此爲家,調養獨眼龍的傷。但是,獨眼龍的神智又變得混沌如初,仍是無所知覺,沒有情緒的半死之人。
彎月深自不解,史菁菁爲何苦願在此照顧病人?僅能猜料她是個心地極慈祥的人,什麼都可以說得通,便先稟明身份道:“我已找了史姑娘好幾天了,我是恨海暗流君的弟子彎月。”
史菁菁道:“我已不管武林事,找我這個廢人,若有事相求,恐怕要令你失望了。”
彎月道:“爲了主持正義,史姑娘也不肯嗎?”
史菁菁淡然一笑,笑容中充滿了滄桑。
彎月繼續問道:“你知道劍藏玄的下落嗎?”
史菁菁沒有回答。本來她大可以答“不知”,搪塞過去。卻終究不願意說謊,只好以不答代替。
彎月無奈,道:“你知道劍藏玄下落,對不對?”
史菁菁道:“嗯,但是他已退隱了,恕我不能轉達他的隱居之地。”
“爲了獨眼龍,也不肯嗎?”彎月道。
史菁菁不解,彎月又道:“我只希望你再爲獨眼龍,也爲武林,做這最後一件事。獨眼龍被花風雲所傷,才落到這個地步,花風雲一向任性而爲,品性不端,早應受到制裁,但是他的武功太強,是當世罕見的快劍手,能勝過他的,只有劍藏玄。請劍藏玄出來殺了花風雲,只有這一事,也辦不到嗎?”
史菁菁道:“萬一劍藏玄反被花風雲所殺呢?”
“不可能的,你也十分清楚,花風雲決勝不了劍藏玄。”
史菁菁沉吟不語,心中萬分不願,道:“劍藏玄時常幫助我,我不能再去幹擾他了。”
彎月聽出史菁菁已存鬆動之意,連忙道:“你請他爲武林除害,並不是報私仇;就算是,也是爲了獨眼龍。對你自己並無絲毫益處。史姑娘,只要你一句話,武林便少一個禍害,你連這一點都不肯嗎?”
史菁菁暗自回憶花風雲與獨眼龍決戰的過程,以花風雲的劍術修爲,的確不是劍藏玄的對手。但是,要讓劍藏玄再染武林風霜,實在於心不忍。沉吟良久,長嘆一聲,道:“我去見劍藏玄,但請不請得動他,我不能擔保。只要他說個‘不’字,我絕不勸說。”
彎月大喜過望,忙道:“如此便夠了!”
史菁菁在心中算了算行程,由東籬山到茅山寺,若不耽誤的話,約莫大半天就足夠了。遂安排好獨眼龍,與彎月一同啓程。
計議已定,史菁菁與彎月便啓程,奔赴茅山寺。
兩人的身影才消失,屋後便繞出另一個人的身影,似乎已在此埋伏了一陣子。人影竄進屋中,失神的獨眼龍呆呆看著屋樑,不去注意那人。那人卻逕自往獨眼龍走來,俯下身注視著,眼裡流露出一種無法形容的神情,像是同情,又像是憤怒,更像是燃燒一般,發出嫉妒般的灼烈。
多日以來,在茅山寺裡安居的劍藏玄,白日聽山僧頌經,山樵閒話,或是信步而遊,雖然是窮山惡水,無一處可入名家法眼,獨自遨遊的瀟灑之感,卻別有滋味;往往興之所致,便在林野間舞劍。劍藏玄劍法冠絕天下,林間鬆影,映著劍藏玄矯若遊龍,翩若驚鴻的身影,使得一柄手中的單鋒劍,就如名家大筆,將平凡無奇的荒野,點染成一幅清絕孤高的景緻。
這一日裡,桑農送來一小壇自釀的桑椹酒,多日不染葷腥的劍藏玄喜出望外,獨自離了寺,攜酒而遊。尋了一處高崖,崖上零落地掛著幾株古鬆,俯望江水一帶,白浪珠躍,高危得教人腳底發軟,天下陡然破空一聲,尖銳的鳶鳴劃遍山間,顯得淒涼哀絕。劍藏玄不禁豪氣干雲,仰首大灌了幾口薄酒,拔出單鋒劍,起招“掠地旋風”,便隨手比了出來,眨眼間出手迅敏快捷,內力所至,將地上的五枝松針掠飛而起,隨手翻轉劍刃,縱身幾下飛躍,落地時,劍刃上已整整齊齊地躺著這五根松針。劍藏玄既得意又覺有趣,劍身一抖,將松針抖落了下來,心中暗暗感覺到:自己雖然無心求進步,劍法卻在不覺間大有進境,不知是爲什麼。
也許是專心致意地日日練劍,毫無滯泥,纔不知不覺中破越了劍法的阻礙;但是,也有可能只是久未與人過招,劍意鬆懈,才產生進步的幻覺。這種念頭一升起,劍藏玄便心中警覺,長嘆一聲,自言自語道:
“你不是隱居江湖之人嗎?爲何還計較劍法高不高?拙不拙?劍藏玄啊、劍藏玄,你還是個俗人啊!”
劍藏玄再仰首飲酒,酒薄如水,聊勝於無,三兩口便已見底,劍藏玄眺望遠山,山嵐掩映間,遠方一重又一重的山影,越疊越淡,霧氣蒼茫,劍藏玄空有滿腔的感觸,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劍藏玄一笑,想道:這樣好的景色,這樣痛快的心情,怎麼我一個字也形容不出?唉!我就是書讀得不多,如果史姑娘在,定能說出我此刻的想法,那可該有多好!
一想到史菁菁,平息數日的心,又一陣震動,恍如被打了一拳般,酸楚難當。劍藏玄發現,自己其實是一刻也未曾忘記史菁菁。她現在應該是回到金太極身邊了吧?想起百棺機密門前一別,她容色憔悴,抑鬱不歡,心中不禁一痛,思道:
史姑娘貌若神仙,心若菩薩,誰會讓她如此傷心委屈?如果我是金太極,我會讓史姑娘不高興、會違揹她的意思嗎?……不會的,絕不會如此!
背後陡然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
劍藏玄一呆,聲音輕道:“你原來在這裡。”
那聲音語致溫柔,劍藏玄不及多想,轉回身一看,果然就是史菁菁。
“史姑娘……”劍藏玄才說了半句,便說不出話來。史菁菁一笑,道:
“我到山下的寺裡找不到你,小師父說你出去了,我找了好一會兒啦!”
“啊……是。”
史菁菁又問道:“你隱居以來,過得好不好?”
劍藏玄雖有千言萬語,卻只道:“很好。史姑娘呢?”
“我也很好。”史菁菁淡淡說道。
兩人就此靜默,劍藏玄心知史菁菁不會無故來找自已,遂先開口道:“史姑娘,如果你有什麼事,需要我去做,請直說不妨。反正我在山裡也悶得慌了。”
史菁菁又嘆了一聲,道:“很對不住,一來探望你,就是求你做事……”
“史姑娘說哪裡話來!”
劍藏玄急忙道:“在下會量力而爲,請史姑娘直說不妨。”
“嗯。我想你去殺望雲樓的玉菩心花風雲。他是一個出名的頑桀之徒,不過,你不去也可以……”
一聽見“望雲樓”三字,劍藏玄臉色不由得一變,隨即平緩,道:“我會去的。”
“可是……這事你可以不要管,你已隱居,我不應該讓你再涉風塵。”史菁菁愧意難當,還要開口,劍藏玄已笑道:
“不必說了。鏟奸除惡,本所當爲,告辭!”
言畢,抱劍對史菁菁一揖,便大步離去。史菁菁長嘆了一口氣,心中矛盾,不知這樣讓劍藏玄再涉紅塵,對還是不對。彎月緩緩走了過來,仍回頭看著劍藏玄離去的方向,一陣惆悵,對史菁菁一笑,笑容中含著幾分悽楚,道:“史姑娘,你是個幸福的女人。”
史菁菁一怔,苦笑了一下,並不加以反駁,默然步回東籬山。
史菁菁趕回東籬山,一路之上,飛奔之中,腦子裡反覆想著:幸福?到底什麼是幸福呢?自己這一生,又是爲什麼而來?父親史豔文的一生,忠於朝廷,卻幾度被貶謫;爲江湖正義奔波,卻不知所終,人生到底怎樣纔算值得?
東籬山的破茅屋內,空無一人。
史菁菁呆立片刻,衝出茅屋,前前後後的荒郊都找了幾遍,卻仍不見獨眼龍的身影。史菁菁心急如焚,會不會是獨眼龍精神復元,自己離去了?也許他走前會留下隻字片語……再奔回茅屋裡,這才注意到竹牀上一片金燦燦的葉子:
“降龍埋葬玉波池”七個字,令史菁菁身子一軟,最後的希望也被打碎,有人帶走了獨眼龍,敵友不明,而自己如何去查明敵友?史菁菁軟軟地跪坐在竹牀邊,眼前茫然一片,仰頭看著寂然的天,突然感到自己如此地微渺,如此地無能爲力。
無力地站了起來,拖著沉重的腳步,她緩緩離開了東籬山。唯一能做的,就是找獨眼龍,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爲止。史菁菁沒有目標,也沒有希望,這片含意不明的金葉子,是唯一的線索。金葉的文字深深印在心中,卻不敢多想:“降龍埋葬玉波池”……如果找到的,是獨眼龍的一方荒墳呢?自己又該何以自處?史菁菁的心中,只有絕望,和微弱得有如風中之燭的希望。
走了數天,不覺來到齊眉山,只聽遠方梵鍾平和,悠悠地傳蕩著,使心情平靜了下來,史菁菁朝鐘聲走去,停步在小小的庵寺前,舉頭望著黑色的門匾:“斷情庵”。
史菁菁頓時感到一種極度的累,自己已經無法再找下去了,紅塵的一切,獨眼龍、金太極、紫霹靂……都不要了,什麼都……
史菁菁在斷情庵內剃度,一頭烏髮落盡,心中的沉重也略爲減輕,史菁菁閉著雙眼,一邊讓師父在額上燒戒疤,雙手持著念珠,默默頌唸經文,就此皈依三寶,法名“化醜”。
劍藏玄受了史菁菁委託,便加快腳步,趕往望雲樓。對於望雲樓內住著不知來歷的年輕人──花風雲──,劍藏玄竟略感不是滋味。旋即轉念道:“她與我,夫妻情份早已了斷,我何必計較她怎樣生活?”明知如此,總是無法擺開心裡微微浮出的怒意。
一路趕到望雲樓外,竟是朱門深院,劍藏玄還以爲找錯了地方,仰首而望,金碧輝煌的匾額上題的,果然是“望雲樓”三字,劍藏玄不禁冷笑了起來,原來她生活得很好,這麼多年來,總是擔心著她受苦,看來是白擔心了。難怪自己留詩希望她回頭,二十年來,她根本不屑一顧。劍藏玄暗暗慶幸當初沒有主動來找她,和她重續結髮,免除了被恥笑的可能。
一道藍色身影閃入,擋在劍藏玄面前。身子尚未落地,便一道寒光激射而出,劍藏玄閃之不及,臉上被劃了道口子,急急揮起劍鞘,格開連番攻勢,也趁機看清了突襲者的模樣。少年看似錦衣玉琢的紈絝子弟,身手卻毫不含糊,殺招凌厲迅速,逼得間不容暇,劍藏玄一直不拔劍出鞘,以劍鞘一一架開少年的攻擊。幾個回合出招拆招,劍藏玄的劍柄點中少年的手腕,內力到處,少年手一麻,劍差點落地,急忙躍後數步,劍藏玄也往後退了半步。
“閣下殺意凌人,有任何理由置我於死嗎?”劍藏玄問。
“在望雲樓外徘徊,就該死。”花風雲劍眉一挑,冷笑道。
劍藏玄嘿然一笑:“望雲樓?望雲樓是什麼貴地?走近一步就該死?”
“廢話少說!你身手不差,是對手,報上名來!”花風雲道。
劍藏玄已有幾分瞭然,仍抱劍不發,道:“你就是玉菩心──花風雲?”
“如何?”花風雲傲然問。
劍藏玄默默不語,自己也不明白爲何要這樣問,對他的身份再多知道一點,還是要殺他,心裡卻總像有什麼疙瘩一般。歐陽琳竟會和這種輕浮無行的少年生活在一起,更令他皺眉。
花風雲已報上名字,劍藏玄卻遲遲不肯通名,已令花風雲決意非殺他不可,突然又見他臉上,現出一種不屑的,更加令花風雲氣憤填胸,叱道:“不敢留下姓名,就出手吧!愁雲,上樂!”
“住手!”歐陽琳的嬌斥,打斷了愁雲的殺人琴聲。身行如電,話聲方落,已由內竄至二人之間,“你們不可以決鬥。”
“決鬥?”花風雲腦中一轉,便森然一笑,“喔,他就是劍藏玄,樓主要我殺之人嗎?”
劍藏玄沉聲道:
“在下亦受人所託殺你,出劍吧!”
“好!”花風雲劍尖指向前,就要出招,歐陽琳嚴厲地喝道:
“不準動手!要相殺,就先殺我吧!”
“樓主……”花風雲極度不滿。
劍藏玄仍維持著原來的姿態,冷眼觀視著一切。
“這場決鬥取消,花風雲,你入內吧。”
“算你命大!”花風雲顯然氣得語調顫抖,臉上鐵青,卻還是順著母親之意,收劍回鞘。劍藏玄卻開了口:
“拔劍吧!殺了我,你纔有生存的機會。”
花風雲嘴角浮出一抹憤怒的笑意,望著劍藏玄,昂然以待。歐陽琳一怔,臉色隨即變得慘白:“你……”
“受人之託。”劍藏玄緩緩拔劍出鞘。
“在你動手之前,先聽我說幾句話。”歐陽琳顫聲道,“你……我問你,小天星呢?”
“送人了。”
“那是……那是我們……”歐陽琳強自壓抑著憤怒,道,“是不是爲了史菁菁?”
劍藏玄不答,歐陽琳又道:
“當初,你可知……可知你走後,發生的變化嗎?”歐陽琳望著劍藏玄,又望了花風雲一眼,眼神溫柔淒涼,卻說不出口。
“你我已恩斷義絕,何必再說這些?”
歐陽琳一聽,眼前一陣昏黑,險些心肺碎裂,剎時幾欲掉下淚來,強自忍住,聲音微哽:“好!劍藏玄!你說得好!你負我二十年,今日見面,就是說這樣冷漠無情的話嗎?難道你對我的恨尚未消除?你……當初我的兄長誤會你,但是我的兄長已經死了,你還不能有的認爲他,你不是心胸寬大的男子漢嗎?你還對他的誤會念念不忘,你……”
劍藏玄並不辯解,對當初歐陽麟誤會自己,與自己決鬥的事,其實根本就沒有恨過,更無所謂的化解,對整個歐陽世家,可以說已毫不關心,沒有任何感覺了。劍藏玄只是漠然道:
“我不想再提過去的事。”
“那你爲何非殺花風雲不可?”
“我說過,受人之託。”
“只爲了史菁菁一句話?你……你爲了史菁菁,連自己……連自己……”話到嘴邊,歐陽琳陡然感到劍藏玄不夠資格與花風雲相認,改口道,“……連自己的性命也不要!”言畢,傷心難當,淚水已滑下雙頰。
花風雲已忍耐到極限,道:“樓主,讓我殺了這個傢伙!”
“不行!”歐陽琳仍嚴詞道。
“你不是說了?他是我們的仇家!爲何不能殺他,讓父親光明正大地出來,與我們母子相認!”
劍藏玄一呆,花風雲是歐陽琳的兒子,那……劍藏玄的臉色,也一下子“唰”地變白。花風雲的眉眼如畫,確實像歐陽琳,但一時也看不出是否是自己的骨肉。
劍藏玄目不轉睛,盯著花風雲半晌,才道:
“樓主叫你與我決鬥?”
“無錯!”
“爲什麼?”
歐陽琳深吸了一口氣,道:
“好,事到如今,我也不必隱瞞了。花風雲,你看清楚,這個人,就是你狠心的父親!”
花風雲一呆,倒退了幾步,看看劍藏玄,又看看歐陽琳,困惑地問:“是他……?”歐陽琳點了點頭,花風雲更加不能接受,凝望著劍藏玄,突然眼中閃出有如被背叛的怒火及痛苦,對著歐陽琳叫道:
“你爲什麼要騙我?爲什麼!爲什麼!”
花風雲發足便奔,長嘯著,疾奔出了竹林之外,瞬間便不見了蹤影。在窸窣的竹葉搖曳交錯中,還回蕩著一聲聲微弱的“爲什麼……爲什麼……”越來越低微,終於聽不見了。
默然佇立許久的二人,劍藏玄緩緩擡起頭來,直視歐陽琳,冷漠的聲音中,隱約出現了怒意:
“爲什麼要我們父子相殘?”
“爲了報仇!”歐陽琳道,聲調已漸漸恢復了平靜,“滅歐陽世家的兇手,是白骨靈手,爲了取信於他,一定要你們之中一人的雙手,操縱生死之手。”
“你還是隻想著報仇,我對你太失望了。”劍藏玄心寒地說。
“父兄之仇,我不能不報!”
“是嗎?如此就要犧牲我們父子嗎?你……你實在太狠毒了!虎毒猶不食子,你比豺狼還要狠毒!”
劍藏玄怒氣沖天,拂袖而去,厭惡地再也不看望雲樓一眼。
歐陽琳緊緊咬著脣,看著他離去。衣領掩藏的頸子上,刀痕鮮明地痛著。然而歐陽琳的眼中,卻露出自信與勇氣的光輝。
素還真的話語猶在耳際:不必讓他們父子決鬥,也能報仇……
歐陽琳冷笑了一聲,自言自語道:“白骨靈車,你完了!”
花風雲一路疾奔,氣憤難平,他感到越來越不瞭解母親的作風,更不敢相信,母親竟要自己與父親決鬥!這種作法,令他心寒,也令他困惑。自己自從出生以來,便和母親相依爲命,寂寞孤單的一生之中,他沒有朋友,也沒有別的親人,他相信世上所有的人之中,只有母親一個人是真心地對自己好。
然而,原來自己還有一個父親,對於被剝奪了擁有父親的權利,他已原諒了歐陽琳;然而,在被騙的情況下,和生父決鬥,這實在太殘忍了。
劍藏玄的面孔,浮現在眼前。
那個人,就是親生父親嗎?看自己的時候,那種一再出來的不屑,和冷漠的眼神,都教花風雲無法忍受。她突然覺得痛恨,自己有這樣的父母,還不如沒有!親情和一切,都是假的!
花風雲陡然停下腳步。
殺意!
穿著黑衣,揹著劍的背影,默默立在眼前。花風雲不由得一凜。在武林中,所謂的高手分很多種,殺意猛烈的往往是萬夫不敵的勇士;殺意的往往是以奪人性命爲業的殺手;殺意穩定的必定是武學的名門正派;而真正一流的高手,殺意能現能隱,能剛能柔。一流的高手能隱藏自身的殺意,直到敵人接近攻擊範圍,才以殺意震懾對方。而花風雲已離此人只有四、五步之遙,才察覺出這股冷冽的殺意。
花風雲全神戒備,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仔細地觀察他的破綻之處,因爲這將是畢生的敵手。然而,男人只是站在灰暗的天地之間,便散發出一股無言的蕭條,花風雲手心沁出冷汗,這個人,全身竟毫無破綻!
冷風吹動了男人的衣襟,拂亂了他原本就微亂的髮絲,仍是一語不發。花風雲被這股強大的氣勢逼得心慌意亂,竭力鎮定,卻無法產生定力。當高手過招,先自亂陣腳者,絕對不會是勝利的一方。
花風雲想通:逃!除了逃之外,只有死!自己在過招之前,就已註定敗陣了。
男人像讀出了花風雲的想法,花風雲念頭一動,低沉而略帶沙啞的聲音,便冷漠地傳了出來:“注意來。”
“啊!”花風雲一驚,倒退一步,迅速拔劍出鞘,橫劍在身前,護住周身。
男人緩緩轉過身,長髮遮蔽了他的右眼,另外半邊蒼白的臉上,左眼有如一泓冰冷、深邃的深泉,散發出一股無邊的寒意,卻並不是肅殺之氣,而是,在那年輕的臉孔下,有著彷彿歷盡滄桑一般,洞燭世情的冷漠。
“你……你到底是誰?”花風雲問。
“當今的武林,無人可以看清冷劍白狐的冷劍,是如何出鞘入鞘,連你也不例外。”
“誇口!”花風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出劍,銀光一閃,頸子一涼,冷劍白狐已背轉身去,劍像是根本未曾動過一般。
花風雲的頸子,突然噴出一股血瀑,倒了下去。花風雲的眼中,還殘留著警覺與絲微的恐懼,來不及有所反應,便已斷氣。
冷劍白狐以花風雲的劍,砍斷他的雙手,又削了一副花風雲的衣裳,包起操縱生死之手,默默離開了。
花風雲殘缺的屍體,就這樣倒在荒野的血泊中。
然而,花風雲永遠都沒有機會知道,自己仍然死在自己的親人手中。殺人者與被殺者雙方,都不知道彼此之間,有著怎樣的血親糾纏,因爲這將是武林的一大秘密。
背後控制著這一切的那雙手,有如上帝般,玩弄、利用著衆人的命運。
冷劍白狐仍記得當年滅門血案的所有過程,他知道如今的霹靂門,已不是往昔的霹靂門。接天道所創立的基業,如今的風火雷電霹靂公根本無法望其項背。他更知道,如今坐在那張寶座上的人,極有可能就是當初滅門的釕手。
然而他學成武功,仍舊回到了霹靂門,接掌第三教主的位置,並不是爲了懷念過去的生活纔回來的,他在等待。
他要等待的東西,實在太多,太沉重了。
召集,他往通天柱而去,空無一物的通天柱,曾經是霹靂門的一個重鎮,現在卻只有第四教主九眼如來半天鷹而已。在霹靂門之中,如果有冷劍白狐還看得上眼的人,那只有九眼如來算是個漢子。
但是,冷劍白狐並不是去拜訪他的。
冷劍白狐立在通天柱下,等著九眼如來。
掠地的氣流揚起一陣陣塵沙,九眼如來落在冷劍白狐的眼前:
“參見第三教主!”
“我是來殺你的,注意來。”
九眼如來訝然退後,道:“慢著!”
冷劍白狐收斂殺氣,背對著九眼如來,靜靜等他說話。
“爲什麼要殺我?”
“組織的命令。”
“總有一個理由!”
“你的第五與第六隻眼,是絲毫能察之眼。”
“因此就要殺我嗎?”九眼如來寒心地問,“五寶的傳言,早已傳遍江湖,但我平生未負組織,爲何要犧牲我?想不到組織如此無情!”
“這就是霹靂門的特質,你出招吧。”冷劍白狐的聲音之中,聽不出他的情緒。
“好!冷劍白狐,能與你一分上下,是我的幸運!”九眼如來半天鷹全身真氣匯聚,準備放手一搏了。以氣功掌力爲勝的九眼如來,全身有如淵停嶽峙,散發出雄渾緊密的氣勢,冷劍白狐的氣魄似乎被壓制住,一點都散發不出來。
冷劍白狐只是維持著淡漠的樣子,平靜地轉過身來:
“用你的絲毫能察之眼,看清我的冷劍吧。”
九眼如來大喝一聲,掌氣綿綿攻向冷劍白狐,冷劍白狐有如銀白色的狐貍般閃躲迅捷,連閃三招之後,縱身飛越,銳利的銀光如雷電一閃,光芒乍隱,冷劍白狐落地,冷漠的左眼,流露出淡淡的憂鬱。
九眼如來半天鷹倒了下來,眼睛都還睜著,卻完全沒有看清自己如何中劍。
花風雲和劍藏玄分別離開望雲樓沒多久,彎月便回返望雲樓,隨同歐陽琳趕往恨海,找尋霹靂眼。恨海暗流君死前交待彎月的錦囊之中,記載了霹靂眼的下落。
白骨靈車非要得到霹靂眼不可的原因,歐陽琳並不清楚,江湖傳言,霹靂眼是稀世奇珍,不但能視破一切奇門遁甲,能視黑夜如白晝,還有許多不可思議的功能,是當年掌握天下的接天道畢生心血結晶。
但這絕非白骨靈車苦心奪取霹靂眼的目的。白骨靈車妄想稱霸江湖,值得他爭取的東西,必然和權力有關。歐陽琳知道,兄長將霹靂眼藏起來,交待自己和彎月找出來,就是爲了當成與白骨靈車對抗的籌碼。
兩人在中途,便聽到了一項更新最快(問天)夏日小說網的江湖傳言:清香白蓮素還真,挑戰白骨靈車,將在七天之後,通天柱上,宣佈白骨靈車的七大秘密,其中第一項就是:白骨靈車內的人物,真實的身份。
歐陽琳與彎月俱是震驚,這項消息已將武林掀起一陣風暴,不管是武館、幫派,甚至鏢局官府,只要是有武林人出沒之地,便有人在說這項消息。
歐陽琳相信清香白蓮素還真,絕對有這份能力與白骨靈車正面挑戰,但是這項傳言的真假,卻不敢驟信。
歐陽琳遂繞了點路,來到此地一帶的龍頭“朱鷺幫”,求見門主。朱鷺幫在早期曾是歐陽世家麾下,世家滅後,仍臣服於世家。當初滅掉歐陽世家的兇手也許想不到:武林中仍暗中臣服世家的幫派,多不勝數,只要世家的領導者帶頭一呼,便能掌握一大片的天下。
朱鷺幫的幫主朱羽,在大堂拜見歐陽琳之後,聽她說明來意,便道:
“確有此事,屬下也是昨日才聽見的。”
“不是謠傳吧?”
“應該不會,”朱羽皺著眉頭,道:
“清香白蓮素還真,一百八十年前以一招玄子神功,震驚天下,世人至今不忘,有誰敢胡亂放出這樣的風聲?再說,如果有人冒著清香白蓮的名號,挑戰白骨靈車,不是找死嗎?”
“朱門主認爲,清香白蓮就是一百八十年前的清香白蓮?”
“這個……說來是匪夷所思,但是,以傳說中一掌擊碎接天峰的神威,活到如今,也不是不可能。或許是爲了重振往昔威名吧?”
“不可能。一百八十年前,素還真驚鴻一現,就安定了天下近百年,他翩然消失,不求權勢,絕非汲汲於名位的俗人。”歐陽琳道。
“但是,天下高手,以白骨靈車居首,屬下自出道參來,沒聽過比白骨靈車更神秘更厲害的角色,如果這個自稱清香白蓮的人,有本事打敗白骨靈車,還需要冒素還真的名頭嗎?依屬下之見嘛,清香白蓮的傳說,十成被誇大了,也許他不見得那麼厲害,白骨靈車纔算當今第一高手,就算真正是一百八十年前的清香白蓮出面,也未必是他的對手。”
歐陽琳回想起素還真的豐采器度,不禁悠然一笑,道:“你錯了,白骨靈車須不但不是他的對手,連對手的資格也算不上。”
朱羽不禁大笑:“哈哈哈……大小姐說誘敵了,第一高手白骨靈車,不夠資格當素還真的對手,那普天之下,還有誰夠資格?屬下看過的人不算少了,白骨靈車的武學造詣,不是苦練便能達到,還要慧根與機緣,非凡人所能及。若清香白蓮比他還高強,豈不是白蓮一出,天下臣服?”
歐陽琳微笑,不加置辯,又問道:“那消息,你聽誰說的?”
“不瞞大小姐,道上沸沸揚揚,早不知是誰先傳出的了。”
歐陽琳“嗯”地一聲,不多置一詞,便離開了朱鷺幫。
兩人繼續前往恨海,彎月問道:“樓主,清香白蓮素還真揚言公開白骨靈車的真實身份,他的真實身份,難道一直無人知曉嗎?”
歐陽琳點點頭,道:“不錯。我與他相識二十年,對於他的出身來歷,也是毫無頭緒。”
彎月不禁想起,師父生前也對白骨靈車畏憚萬分。素還真對她而言,是一個陌生的名字。但是,不管素還真是何等人物,只要能打倒白骨靈車,爲師父報仇,就是天下第一等的好人,因此,她格外期待素還真出面。
兩人來到恨海,恨海是一片黑暗海域中的孤島,與另外四海包圍的四座島嶼遙遙相望,這裡的海域極深,海面顏色陰暗,因此有“暗流”之名。
歐陽琳與彎月,將恨海四周圍找遍,就花去了整整一天的時光,卻不見霹靂眼的蹤跡。歐陽琳極有耐性,將找過的地方,再重新以地毯式的搜索重找一遍,還是毫無所獲,兩人都深感奇怪。
“會不會是……白骨靈車搶先一步?”彎月擔心地問。
歐陽琳心裡也隱隱不安,道:
“應該不會吧?也許你師父爲了安全起見,妥善藏起來了。”
“那還要再找下去嗎?”
“這樣找,不是辦法。”歐陽琳也感睏倦,道,“我也不能長期離開望雲樓,以免白骨靈車發覺,先回去,我們日後再慢慢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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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彎月與歐陽琳一離開,海巖後面,一個鬚髮斑白的男人,慢慢走了出來。
他已在此,觀察了二女小半天時光了,兩人竟一直沒有察覺出來,可見在武學修爲上,已臻超級高手的境界。
此人便是當年,霹靂神龍接天道的至友管千嶽。二十年來,他溫和的眼神依舊,只是多了一種揮之不去的沉鬱。
管千嶽喃喃道:“不知道霹靂眼的性質,是無法找到它的。”
微見蒼老的步伐,不疾不徐地順著地脈而行,到了某處,一掌打下,將堅硬的巖地打碎,轟出一個深穴,石屑飛散之後,深穴內,隱隱傳
發出深藍如夜的光輝。管千嶽取出霹靂眼,凝視片刻,往事歷歷,有如在霹靂眼的光茫中流轉而過。
往者已矣,來者難追。管千嶽長嘆了一聲,輕輕說道:
“接天道,請你赦免我。”
管千嶽的人影,消失在一片晚霞中。跟-我-讀WEN文-XUE學-LOU樓??記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