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機營佔地頗廣, 又分成兩大區域,東區訓練士兵,西區製作鬥械, 而他們去的正是西區。
蘇幼瑩接手這裡之後, 發現西區多半都沿用著十幾年前的製造圖紙, 創新少之又少, 爲了提高戰力, 她吸收了一大批良才繪製新型鬥械,而白以檀既擅長這個又是她的摯友,幫忙自然不在話下。
他們來到的這個倉庫裡面擺放的正是白以檀的心血結晶。
“除了連弩車和機關獸這兩個巨型鬥械其他的都做完了, 你要的小玩意我也讓他們做好了,一會兒正好可以帶回去?!?
蘇幼瑩和白以檀正說著話, 雲亦揚已經兩眼發光地撲了上去。
“這隻老虎看起來很厲害啊!”
白以檀回頭一看, 他正趴在機關獸的一隻腿上, 肥短的小手連一半都抱不住,模樣甚是好笑, 只是那東西才做了三分之二,虎腰之後還都是木頭架子,白以檀怕不安全便走過去盯著他,順便爲他介紹。
“這就是剛纔蘇姐姐所說的機關獸,虎背與頭頂聳有利刃, 爪子乃精鋼所制, 尾巴由一截截箭筒組成, 皆可操控殺敵, 而這結實的中央腹地則可容下五十名士兵, 在突襲戰中會發揮很大的優勢?!?
“這個要怎麼操控?”
白以檀蹲下來說:“天機營會專門訓練士兵操控這些鬥械,像這麼大的東西里面結構很複雜, 要學很久,不是一時半會兒說得清的?!?
“我也想學……”雲亦揚說著把期盼的目光投向了蘇幼瑩,弄得她啼笑皆非。
“別看我,這東西是你白姐姐做的,讓她教你不是更快?”
“這、這是你做的?”雲亦揚瞪大了雙眼,見白以檀點頭,立刻身子一扭撲進了她懷裡,非常嚴肅地說,“你跟我回子歸郡吧,當我的教習先生,就教這個?!?
白以檀逗他:“那你一個月給我多少銀子?”
雲亦揚想了想,歪著頭向蘇幼瑩問道:“蘇姐姐,她月俸多少?”
“唔……也就十幾兩吧?!?
“才十幾兩?看來你混得真的很差啊……一口價,三百兩,走不走?”
“你當是買菜呢!”白以檀擡手就是一顆暴慄。
雲亦揚嘟囔著說:“買菜纔沒這麼貴呢……反正你在這也混不出什麼名堂,就跟我走吧?!?
此話一出蘇幼瑩頓時笑瘋了,半天直不起腰來,目光還帶著幾分揶揄,越發讓白以檀發窘。她揪著雲亦揚的領子把他往旁邊一提,扯離自己兩步遠,佯怒道:“又找揍是不是?”
雲亦揚梗著脖子說:“哼,你就兇吧,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
“哦?那你倒是說說,我在想什麼?”
她捏著指節作恐嚇狀,倒真把雲亦揚唬住了,漲紅著臉半天不敢吱聲,只是當她一轉身那小子就來了勇氣,在背後嘀咕了幾句,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在場的都聽得見。
“本世子長得比皇帝俊多了,真沒眼光……”
“雲、亦、揚!”
河東獅吼之後,某人毫無疑問地遭到了一頓胖揍,而一貫忠心護主的侍衛非常明智地選擇了原地不動,看著小主子在白以檀的魔掌之下被搓圓捏扁,竟有種莫名的喜感。
“還說不說?”
“唔索了……”
“很好?!?
白以檀鬆開捏著雲亦揚臉蛋的手,看他齜牙咧嘴地揉著,心情十分痛快,蘇幼瑩噙著笑走過來與她耳語:“這哪是早熟,都快熟透了,真是個活寶……”
“你是沒見著他在殷親王跟前的樣子……”白以檀話停在一半,連連擺手,彷彿不忍回想,這誇張的模樣招來了雲亦揚的不滿。
“你又說我壞話!還當人面!”
“不是又,是第一次?!卑滓蕴礉M臉無所謂地糾正著,順手指了指掛在牆壁上的微型連弩說,“你不是想去春蒐嗎,反正還有好幾天,就帶著這個去玩吧?!?
那東西掛得不算高,但以雲亦揚的身高肯定夠不到,只見他拂開衣襬,足蹬木架一躍而起,在雪白的牆壁上劃了個半圓,於頂端取下了連弩,然後穩穩落在三人面前,整個過程迅如閃電,似摘星攬月,完全可以用身手不凡來形容。
這小兔崽子真是深藏不露啊……白以檀正暗自感嘆著,連弩已遞到了眼前。
“這怎麼用?”
“唔……我示範給你看?!?
白以檀把連弩綁在自己手臂上,然後繞到雲亦揚身側與他右臂齊平,再手把手地教他如何上箭,如何撥動機關,詳細說了一遍之後他們來到了倉庫外面的靶場試射。
“這個跟弓箭不太一樣,你可能要多練幾次才能掌握好準頭……”
白以檀話還沒說完,箭已經“嗖”地一聲飛了出去,牢牢地釘在了紅心處,毫釐不差,她轉過頭,迎上雲亦揚得意且挑釁的臉,她又忍不住捏了捏,眉開眼笑地說:“臭小子,你怎麼這麼厲害?”
難得聽見她誇自己,雲亦揚鼻子都快翹到天上去了,滿臉驕傲地說:“我爺爺當年可是叱吒□□的戰神,我怎麼可能是隻軟腳蝦?”
“好啦,知道你武功高?!卑滓蕴匆贿呎f著一邊把連弩拆下來遞給風轍,並叮囑道,“明兒個去獵場自己小心些,刀劍無眼,別傷著哪了,聽到了嗎?”
“聽到了,蘇姐姐一起去嗎?”
他還真是一回生二回熟,開始還說人家兇,現在就要拉著去狩獵,白以檀翻了個白眼,無奈地望向蘇幼瑩,果不其然看到她在笑。
“我就不去了,天機營還有好多事情要處理呢,你好好玩,注意安全?!?
“那好吧……”
雲亦揚微微有點失落,盯著連弩發了一小會兒呆,忽然一個陰影罩過來,緊接著什麼東西掛在了脖子上,一直垂到胸前,冰冰涼涼的,他扯出來看了看,是個玉哨。
“給我這個做什麼?”
“這也是送給你玩的,是個暗器?!?
這玩意就是方纔蘇幼瑩所說白以檀託她做的小東西,自從玉隱那件事過後,她的安全感就像海水退潮一般消失不見了,多做些這種東西傍身也算是個慰藉,蘇幼瑩知她好強不願依賴別人,也沒有多說什麼,只一一照做了。
對於雲亦揚這種男孩子來說飾物肯定不太合用,這種精巧得像個小玩具似的東西反而適合他,所以白以檀才挑了這個哨子,看他的樣子也很中意。
“吹就可以了?”雲亦揚站在一顆小楊樹前問道。
“嗯,你試試?!?
他將信將疑地吹了一口,還用了些內勁,一顆梅花釘倏地彈射而出,旋即沒入樹幹,速度之快讓人咋舌,而他到底還是個孩子,對新奇的事物毫無抵抗力,只愣了一秒便兩眼發光地衝了過去,開始扒著樹幹摳釘子。
白以檀好笑地把他拽了回來,順手扔來一個天藍色的錦囊,託在手中沉甸甸的,打開一看,裡面碼著幾十顆相同尺寸的梅花釘。
“剛說你聰明就開始犯蠢,給了你哨子能不配釘子?要是你打中一名刺客,人家跑了,難道你還追到天涯海角去找他要?”
此時此刻的雲亦揚已經完全聽不到她在說什麼了,只顧把玩著手裡的暗器,似乎比剛纔的連弩還要喜歡,而心裡的某個念頭已經從小苗長成了參天大樹。
要是白以檀能陪他回子歸郡該有多好?。?
在一行人回到天都城並在王府前恰好撞上春蒐歸來的雲殷和雲凜時,雲亦揚非常誠實地表達了這個想法,下一秒,白以檀恨不得從馬車底下挖個洞逃出去,然而在重重守衛之下她最終放棄了這個念頭。
罷了,又不是刀山油鍋,怕什麼。
她硬著頭皮下了馬車,先一步蹦下去的雲亦揚還在宣揚著今天見到的機關有多麼厲害,她只想衝上去封了他的嘴,一道熾烈的目光投來,霎時動彈不得。
雲凜在看著她。
她垂眉斂首地行了禮,努力地降低著自己的存在感,也不知雲亦揚那臭小子是不是故意的,專登把話題往她身上引。
“爺爺,讓白姐姐當揚兒的教習先生好不好?”
雲殷眼光何等毒辣,早就看出白以檀是當日去子歸郡的人,也不點破,只笑呵呵地說到:“這事爺爺說了可不算,她是朝廷命官,得看陛下放不放人?!?
雲亦揚眼珠子骨碌一轉,跑到雲凜跟前拽了拽他的衣襬,裝出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問道:“陛下哥哥,聽爺爺說您胸懷坦蕩最有雅量,能不能把白姐姐賜給揚兒呢?”
雲凜烏眸輕微一跳,透出深邃的光芒,掠過白以檀,又轉回到雲亦揚身上,不答反問道:“揚兒可是想學機關術?”
乖寶寶小雞啄米似地點頭。
“那倒正好?!彪厔C徐徐開口,這次卻是對著雲殷說的,“朕近來深感奇門遁甲之術威力強大,正想請此類能人來太學院講學,揚兒既然感興趣不妨就留在天都城,與侯府郡府的世子們一同受業好了?!?
“太學院?那白姐姐豈不是被降職了?聽蘇姐姐說她月俸已經很低了,都快養不活自己了,揚兒不要她降職……”
白以檀嘴角一陣抽搐。
“那跟你去了子歸郡豈不是連官職都沒了?”
“沒關係啊,大不了等我長大了娶她?!?
衆人都被他逗笑了,特別是雲殷,任由雲亦揚瞎胡鬧,完全沒有要阻止的意思,而處於話題中心的白以檀已經羞窘得半個字都說不出了,只想找條地縫鑽進去。
“這事朕可管不了,你要自己問她了。”
雲凜淡笑著望向白以檀,眸中分明氤氳著一團灰色風暴,白以檀將將避開,熟悉的嗓音隔空傳到了耳朵裡。
“你若敢答應朕就當著所有人的面把你丟上馬帶回宮?!?
白以檀心中的小火苗“噌”地燃了起來,燒得劈啪作響,正欲跟他對著幹,聲音又飄了過來,還帶著絲絲冷意。
“除非朕死了,否則你這輩子都別想單獨離開天都城?!?
聞言,她倏地轉過頭瞪著雲凜,他神色淡渺,透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堅定,那是帝王獨有的威嚴,卻更像是被觸及底線之後的決絕。
這是兩人相識以來他第一次用如此強硬的態度對待白以檀,也是冷戰之後的第一次交鋒,原因很簡單,他不能讓白以檀在他想方設法消除心結的時候先放棄了,他比誰都明白,她一旦離開這裡就永遠不會回頭了。
他不能失去她。
白以檀卻無法體會這些,心裡說不上來是種什麼感覺,她曾經因雲凜的在乎而心悅,現在卻十分克制,因爲她怕遲早有一天江璧微會奪走這一切,到那時她再欲罷不能雲凜也不會再給了,那該有多悲涼。
說到底還是她貪心了,什麼做好了棲身深宮勾心鬥角的準備全都是扯淡,她始終都只想獨佔。
放下心中的彎彎繞繞,她婉聲說到:“身無大才何以爲人師?世子的好意我心領了,還是另請高明吧?!?
標準的官腔,皇帝陛下放心了,某人卻不願意了,正要開始耍賴,白以檀卻鞠禮退下了,當著所有人的面不聲不響地消失在街道盡頭。此舉本屬大不敬,雲凜和雲殷卻皆無責怪之意,暗中對望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發現了隱藏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