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景碩冷颼颼的掃了二人一人,手指微微的摩挲了一陣,轉頭沉默的看著老頑童一般的公孫紀,深邃的寒眸閃過一抹刺目的光芒,宛如夏日裡喝下了一杯摻了冰的涼水,由心底透著冰涼。
公孫紀尷尬的輕咳了幾聲,甩了甩袖子,背過手在原地緩走了幾步,嘴巴緊抿,泛白的眉毛也擰在了一起,似是在嚴肅的思考著什麼。
那姑娘果然是帶火。
十幾年前,公孫紀應柏謙的邀請前來明城教導幾個富家子弟,自小生在富貴之家,寄萬千寵愛於一身,身上自然會難免有些驕縱之氣。
而他也打定了主意,敷衍一年半載就辭課離開明城。
就在準備離開明城的時候,柏謙帶了一個年幼的少年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身材瘦弱,背脊卻挺得筆直,有一雙瞳仁格外的黑的眼睛,呆滯的看著他,抿著嘴一言不發(fā)。
他甚至還以爲是個啞巴,嗤笑的搖了搖頭,看柏謙,自嘲道,“師弟,那些身體健康的富家公子我還訓不住,這位我就更沒轍了。”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見原本縮在柏謙身後的孩子一步一步的走近他,仰著頭看著他,用冰冷又帶著幾分稚嫩的嗓音說道,“請您留下,我必敬你爲師。”
那一瞬間,公孫紀突然覺得胸口被堵住了,半晌才喘出口氣,慢慢的收了嘴角的笑,銳利的刺入男孩的眼底,想瞧出這花言巧語後邊的算計獻媚。
天下清流早已不在,文人風骨更是被富貴權利侵蝕。
公孫紀以爲自己早已看夠了這俗不可耐的世間,應該回到遠離人世間的地方獨善其身。
可他卻從眼前這個孩子的眼裡看不出任何一絲的虛假。
他敬他爲師。
公孫紀堵在胸口的那股氣衝了出來,仰頭大笑了三聲,狠狠地拍了拍孩子的肩膀,“乖孩子,從今以後你就跟著爲師吧。”
然後,在師弟柏謙目瞪口呆的注視下,拉著自己唯一認可的學生飄然而去。
這個孩子便是當時還年少的九皇子謝景碩。
誠然,謝景碩是公孫紀最爲的得意的學生,也是他最爲失敗的學生。
爲人師者,不僅僅是教導書本上的學識,更要讓學生理解生活,熱愛生活。
公孫紀以身作則,希望能讓謝景碩這個小冰棍變成活潑亂跳的少年,結果小冰棍變成了大冰棍一點改變沒有,反倒是他這個儒雅具備大家風範的老師越跑越偏了。
現(xiàn)在冒出個尤小姐不費吹灰之力的融化了謝景碩這根大冰棍,公孫紀的心裡有一丟丟的不爽,這才幾天?幾個月?
想到這裡,公孫紀有種想要一醉方休的衝動了。
這念頭纔剛爬上了心頭,他聽見旁邊傳來謝景碩欠揍的聲音。
“先生,鬼醫(yī)在明城,不如請他明日過府幫您診診脈?”
公孫紀捂著嘴劇烈的咳嗽了一陣,不動聲色的移到謝修永的身後,擡起右手緩緩的摸了摸的鬍鬚,“多謝九王爺,只是目前太子那邊盯得實在緊,還是不要貿(mào)然行事比較好。”
站在他面前的謝修永伸手壓住抽的厲害的嘴角,分明就是怕去了老九的府上喝不著酒了,便便還能一本正經(jīng)的說這種期滿之言。
“既然先生這樣說,我也不便強求。”謝景碩轉著左手拇指上的墨玉扳指,淡淡的打量著燃著縷縷青煙的麒麟香爐鼎,“不過,先生身體不適,還是少飲些酒,畢竟這明城的好酒也就是這麼些,要是飲的太急了,以後怕是再也嘗不到了。”
這話明面上是在關心他的身體,這暗裡分明就是在警告他,最好別飲酒太過了,否則,他有的是法子讓他滴酒不沾。
“我自有分寸。”公孫紀憋了半天,想起過去的教訓,只能氣的心甘疼,卻也不敢不聽謝景碩的警告,不然他真的就沒酒可喝了。
公孫紀越想越氣,甩著袖子就走了,腳步匆匆的走了好一陣,又猛地頓住了步子,右手握拳重重的砸在左手掌心,“對了!忘了問什麼時候能見到那位尤小姐了。”
轉身要回去,公孫紀看了一眼站在遠處正跟薛彬說著話的謝景碩,又轉身決定不去了。
這樣走而復返,豈不是太有失他的風度了嗎?
謝修永看著老頭走遠的身影,忍不住悶笑,這些天被公孫紀竄起的火,一下就沒了,感覺渾身都舒坦了,轉頭看謝景碩:“還是得你出馬,才能讓這老頑童聽話些。”
…………
林府異常的寂靜,過路的下人們點著腳尖快速無聲的走著,似是怕發(fā)出了一點響動就會發(fā)生什麼可怕的事情一般。
孫管家攏著袖子,略微的弓著身子守在祠堂外,一陣冷風吹過,逼得他把手又往寬大的袖口裡伸了伸,抽了抽鼻子,往祠堂裡飛快的瞄了一眼。
看到往日裡被老爺寵著的小姐跪著的背影,孫管家想到下午老爺聽說尤尚書家的二小姐遭歹人謀害的消息,突然發(fā)火的樣子,眼底閃過一絲恐懼,慢收回視線,頭埋得更低了。
他心裡卻很是困惑。
老爺?shù)降资菭懥耸颤N要這麼懲罰小姐呢?
林紋蓮狠狠地咬了一下乾裂的嘴脣,眼神恍惚的擡頭看著一臉怒意的爹爹,視線越過了爹爹,落在擺放在高臺之上蒙著紅布的祖宗靈位,迷茫又氣惱。
爲什麼從她毀容之後,一切就都變了?
以往疼愛的爹爹都不疼愛她了,來往的那些小姐們都不約她了,連府邸的下人看了她都像是見了鬼一樣!?
林元奎得知林紋蓮擅自帶了府中的暗衛(wèi)出門,便著急著四處尋找,避免在暗衛(wèi)出現(xiàn)的時候被人察覺到異常。
可等他派出去的人還沒回來的時候,林紋蓮便領著暗衛(wèi)回府了,而後不久便傳來了尤家二小姐在尤府花園遭歹人刺殺遇害的消息傳來。
林元奎視線落在自家女兒的臉上,那一道從眉骨劃下的醜陋傷疤,損了她的容貌,那酷似亡妻的面容,想起亡妻的音容笑貌,他的怒火就像墜入了泱泱大海,剩下的只有稠的化不開的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