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三

古井最深處——讀《602噬人公寓》

蒼白纖弱的手指牢攥井沿，黑色的血從指尖裡絲絲縷縷的滲出，順著斑駁的石徑凝固在青苔上。有披頭散髮的頭顱緩緩伸出井口遊目四顧，隱約可見一張沒有五官的臉，而臉上卻似乎有晶瑩的淚水滲出，滴到地上化成帶著腥味，粘稠的白色液體。此時聽到有孩子臨死前的尖叫從井底傳來，傳說那孩子長著四個眼睛。嚶嚶帶著無限憐愛的搖藍曲夾雜著哭泣，似乎在安慰黑夜裡的古井深處的靜謐。聲音無助地悽悽嚦嚦，嘶斯底裡，還有無言的沉重，所有的聲音都是從井裡傳出來的，深不可測的井，黑古隆冬的井-……

從最隱秘的心房扎入，血肉模糊中帶著腐臭；自最深沉的人性切入，夜梟三更時睜開仇恨的眼睛。墮落，齷齪，戕害，變態，****，腦腫瘤，鬼魂，夢遊，肢解的屍體，黑貓，死去的奶奶，父親，女兒，四眼的嬰兒，古井——無論哪一個意象都足以讓心靈竦然不已。

可如果僅僅是這些，那《602噬人公寓》裡的那顆“人頭”與《咒怨》裡那揪心的音樂，《救命》中李心潔的瞳孔，《聊齋》那一燈如豆午夜搖曳也並無太大區別！再看一場《無聊x2》或者上一個《胡戈饅頭》，就會把《救命》的事忘個精光。事實上《602》帶給內心的恐懼更加致命而漫長，回憶中那口汲納了幼小生命的古井是陰飾之源，像童年走過墳塋時黑色的墓碑永遠難以抹卻般。它裝著一切罪惡，包括人倫喪盡後的蹂躪與顫慄，包括變態孕育後對生命的摧殘和殺戳。《602》核心恐怖地就是那口井，井本身就極具象徵意義，儘管原創者沒有直接說出來，借夢裡老奶奶的嘴卻道明一切，朱素承受了人類施加同類最噁心的人倫暴力，井的喻意即不言自明——女性之陰具——****與淫穢的滋生地，絕望與空虛的白玉牀。它既是人類的幸福之源，同時也是人類的萬惡之“源”。尤其是當理智泯滅後，****暴虐時的****逼媾，違背自然性最後的結晶是四眼嬰兒，然後再是隱藏一切罪惡的屠戳。

人性，什麼是人性？可恥，可悲，可飾。人性有時比獸性可怕得多了！

潘多拉盒子又一次被打開。隱藏於黑暗角落的毒素被“暗夜之光”驚醒時，許多人明白但不敢明白：人類最害怕的不是所謂獸性，而是遠遠超越了自然性的****傾向。幾千來的大哲聖賢或以“治國齊家平天下”正面引導人的社會屬性，或以“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殉道精神昇華人性的悲劇美，卻極少有人敢將人類最陰儈的毒愫公之於衆。這其中包括集心理學大成者弗洛伊德、榮格、馬斯洛等，儘管榮格在“個人無意識”裡隱約其辭卻點到爲止，弗洛伊德在《****與文明》裡談到兒童性取向雖意味深長還是半途而廢。思想者們想方設法將這種惡魔般的“人性存在”壓制下去，以各種道德規範限制其萌芽的可能，或者忘卻。然而，毒瘤像《異形》裡撕裂母腹出生的怪物一樣，他極其堅韌且百折不撓，只要有其適合土壤就會勃然成長！

從人類受了撒旦蠱惑從“伊甸園”裡被趕出來的那一天起，上帝已經無法再明瞭人類心性。因爲相比“古井最深處”的陰暗，基督教義中所言“原罪”，耶酥****裸血淋淋掛在十字架上有如“清風明月”。上帝能明瞭《602》裡那口井的全部隱喻嗎？不可能！若是上帝真能明瞭，那委實太可怕了，天堂剎時成了地獄，陽光是骷髏點燃的餘亮。人類存在的唯一的希望就只能是：正如霍金博士理論所言，讓宇宙快些坍塌吧！若真是那樣？那祈求真主：殺死上帝！

在比較西方與東方的恐怖片時，談得最多的是：西方從視覺上給以人衝擊力，山重水複中血腥遍野，柳暗花明處波瀾迭起，出其不意的處理在瞬間給心靈以巨大震撼，例如《侏羅紀公園》恐龍從背後的雷庭一擊，但時空轉換卯時過後即“春夢無痕”。而東方則注重從心性上引導，慢慢的縈迴到心靈深處，像點燈的魔鬼將你帶到不再有光亮的深不可測！裡面全是不死的衰老，與滅絕的微笑！精神已帶上邪惡的鐐銬了，並共鳴著，甚至創造著那個“血蝙蝠”統治的世界。這樣，恐怖就與你長存並共生了！

從這一點上來說，沒有猙獰的五官，青面獠牙與血紅的舌頭，也沒有無邊的黑夜與空曠墳冢的《602》，帶給人綿延不絕的恐怖感與罪惡感理所當然，原創者完美的運用了某種技巧，或者說是異常陰冷的給你一盞燈，讓你自己去想像，去尋覓極端之惡，這正是東方導演處理恐怖事態的境界。因此，雖聽過《畫皮》裡掏心前的陰風呼嘯，目睹了《親切的金子》裡的驚悚變幻，感受了《筆仙》裡不經意間的鬼魂附身，某些時候甚至恨不能與絕色女鬼同眠。但仍然被嚇得冷汗涔涔。

如同《小王子》這本童話可以被看作哲理小說一樣。《602》這部驚悚懸疑作品可以被視爲《心理分析學》，它與邊緣心理學，甚至變態學有某種耦合的近親關係。患有精神潔癖的“安琪兒”可能不敢正視，也許更有“聖賢”會從精神上加以批判。這都很正常。但從道德的高度來剖析文學作品只會偏離原創本質，這就是爲什麼納博科夫的《洛麗塔》成爲多年禁書的原因。以藝術的眼光去審視“古井最深處”時，也許才能發掘出人性的最高機密——儘管它不是稱頌人性多麼的偉大！

對很多人來說，最害怕的也許真不是死亡！而是內心之陰霾！談到“魑魅魍魎”有人就指責這是唯心論，甚至動輒上升到意識形態的高度。其實唯物論與唯心論就如歷史之忠奸，哪能那麼容易分得一清二楚。牛頓是唯物論者，還是唯心論者？愛因斯坦你一個物理學家，信什麼上帝啊你？唯物論者德尼-狄德羅和德豪巴赫男爵走夜路時真的就不怕碰到鬼？而唯心論者柏克萊與尼采晚上就只敢點著燈睡覺？其實這是人性方面的東西，它涉及人複雜的內心世界，而非教科書及考研讀本里機械劃分的二元論！

古云：“大抵妖由人興。凡諸般鬼神之妄，皆由人心興之，人以爲靈則靈，不以爲靈則不靈。人以爲怪則怪，不以爲怪則不怪”。這當然道出了某些癥結所在。萬聖節有人扮成魔毉大聲喧囂，放逐的其實是內心之恐怖。中國春節集體放鞭炮，驅趕的仍然是內心的畏懼。只是人性裡面隱藏著太多無可剔除的毒痼，病態的****又躲在最陰險的角落！並非“信則有，不信則無”或者說“鬼神何靈，因人而靈”那麼簡單！

《602噬人公寓》在心靈方面的探討遠超於這部驚悚作品本身，它將罪惡源頭隱藏在夢裡老奶奶的敘述中也似有隱喻。只是作者打破了哲人與聖賢的某種默契，論罪應該“凌遲處死”，更爲可恨的是，那滴血般的腐臭只怕這一輩子也難以忘卻。

若憶夢魘多幾許，試看古井最深處！